梟二的眼神猛地一凝!瞳孔瞬間收縮!他全身的肌肉在刹那間繃緊!
下方濃霧翻滾的穀口邊緣,那片被巨鷂屍體汙染過的區域附近,幾塊看似尋常的、覆蓋著厚厚苔蘚的岩石,其輪廓的陰影……極其細微地扭曲了一下!如同平靜水麵下掠過的遊魚!
不是動物!那動作帶著一種刻意模仿自然的僵硬和迅捷!
“梟七!”梟二的聲音如同繃緊的弓弦,通過傳聲筒瞬間刺入洞內!
幾乎在梟二出聲的同時,洞內閉目養神的梟七如同受驚的獵豹般彈起!沒有半分猶豫,他閃電般撲到梟二身側預留的觀察孔位,手中一架特製的、鏡筒包裹著啞光黑布的單筒“千裡鏡”瞬間舉起,鏡口死死鎖定了梟二示意的方向!
冰冷的鏡片後,梟七的呼吸瞬間屏住!
透過濃霧的間隙和千裡鏡的放大,他清晰地看到——那幾塊“岩石”竟然極其緩慢地、如同變色龍般在移動!覆蓋其上的苔蘚和偽裝物被巧妙地設計成活動的!移動的間隙,露出了下麵暗啞無光的黑色皮革和金屬部件的冰冷反光!更駭人的是,其中一個“岩石”的“縫隙”中,赫然有一隻布滿血絲、毫無人類情感的冰冷眼睛,正警惕地掃視著穀外的山林!
“是‘石傀’!”梟七的聲音帶著一絲驚悸,通過傳聲筒急促地響起,“至少三個!偽裝得極好!在……在清理巨鷂殘骸!動作很輕!它們背上……有東西!像是……皮囊?”
梟二的心猛地一沉!石傀!利用環境偽裝成岩石的暗哨或清理者!“黑水”的警戒手段,簡直防不勝防!清理巨鷂殘骸?是怕留下痕跡,還是……另有所圖?
就在此時,梟七的鏡頭猛地定格在其中一個正在費力拖拽半具鷂屍的“石傀”背上!那看似鼓脹的皮囊口,因為動作拉扯,微微敞開了一道縫隙!
千裡鏡的視野瞬間捕捉到皮囊內一閃而過的景象——
暗紅色的、粘稠如漿糊般的液體!裡麵浸泡著……扭曲的、尚未完全腐爛的鳥爪和羽毛碎片!濃烈的、令人作嘔的甜腥腐臭氣息,仿佛透過千裡鏡撲麵而來!
“血池!”梟七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它們在收集……鷂屍殘骸!浸泡在……血池裡!”
梟二瞬間明白了!那擇人而噬的血瘴,那狂暴失控的巨鷂!根源就在這收集屍骸、浸泡提煉的血池之中!這“鬼見愁”,根本就是一個利用死亡與毒物滋養自身的恐怖魔巢!
“標記位置!記錄形態!”梟二的聲音冷硬如鐵,強行壓下心頭的震撼,“注意它們返回的路徑!看它們消失在哪裡!”
“是!”梟七的聲音恢複了特工的冰冷,鏡筒如同磐石般穩定,緊緊跟隨著那幾個緩慢移動、如同來自地獄的“石傀”。
洞內,梟三手中的炭筆在油布上飛速移動,將新發現的“石傀”位置、形態特征、活動軌跡,以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血池”皮囊,迅速補充進那張越來越詳儘、也越來越令人心悸的“鬼見愁”死亡地圖之中。
梟二的目光,如同最冰冷的刀鋒,穿透雨霧,死死釘在那幾個蠕動的“岩石”上。這絕穀的凶險與詭異,每深入一分,便更添十分。然而,越是如此,那深藏穀底的核心秘密,便越是如同散發著致命誘惑的毒果,吸引著他不惜一切代價去揭開。孤峰懸刃,每一步,都踏在死亡的邊緣。
重慶府,新軍大營,淨室。
濃烈苦澀的藥味混合著淡淡的血腥氣,幾乎凝成實質。琉璃罩下的燈火將室內映照得一片昏黃。柳如煙依舊昏迷,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唯有雙頰因高熱而泛起兩團不正常的潮紅。她身上蓋著薄被,左肩處高高墊起,厚厚的繃帶下,隱隱透出濃烈藥膏的氣息。
吳明遠坐在榻邊矮凳上,布滿風霜的臉上帶著深深的疲憊,眼窩深陷,但那雙透過水晶鏡片的眼睛,卻依舊銳利如初。他枯槁的手指正搭在柳如煙露在薄被外、纏著乾淨細布的手腕上,指尖感受著那微弱卻異常駁雜紊亂的脈象。
林宇站在稍遠處,玄衣沐著昏黃的光,身影沉默如山。他沒有催促,隻是靜靜地看著,仿佛一尊守護的石像。
良久,吳明遠緩緩收回手,長長籲出一口帶著濃重藥味的濁氣。
“刮骨之毒,已去十之七八。”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帶著一種高強度專注後的虛脫感,“‘截脈金針’鎖住心脈,九轉還魂丹吊住命元,老夫以特製‘金蟾拔毒膏’外敷,輔以內服‘五毒化生湯’強行中和……算是暫時將這跗骨之蛆,從閻王手裡搶了回來。”
林宇眼中微不可察地閃過一絲波動,但依舊沉默。
“但是,”吳明遠話鋒一轉,語氣變得異常凝重,他指了指柳如煙肩頭繃帶,“蛇枯藤混毒,歹毒之處不在其烈,而在其‘蝕’與‘纏’!毒素雖拔,其性已深植受損之筋絡骨髓。尤以左肩胛骨碎裂處為甚!毒雖去,骨已朽!筋絡枯萎,生機斷絕!尋常接續之法,絕無可能!”
他猛地抬眼,透過鏡片直視林宇,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瘋狂的醫者執著:“若想保住這條手臂,乃至恢複其用……唯有‘鍛骨續筋’一途!”
“鍛骨續筋?”林宇的聲音終於響起,低沉而清晰。
“不錯!”吳明遠站起身,走到他那碩大的漆黑藥箱旁,猛地打開箱蓋。在琳琅滿目的刀具藥瓶之下,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用油布層層包裹的長條狀物體。解開油布,露出裡麵一截森白中泛著淡淡金屬光澤的物件!
那赫然是一段經過特殊處理的、不知名動物的腿骨!骨質異常致密堅韌,表麵被打磨得極其光滑,內裡中空,兩端有精巧的螺紋接口,旁邊還放著幾枚同樣材質、形狀各異的金屬卡榫和細如牛毛的特製桑金絲線!
“此乃老夫遍訪名山大川,於滇南絕壁之上,獵得異種‘鐵背山魈’之腿骨,輔以西域秘傳‘百鍛鋼’熔煉之精,再以秘藥反複淬煉浸泡十年而成!”吳明遠的語氣帶著一種近乎朝聖的狂熱,“其質堅逾精鋼,其性卻與人體筋骨有奇異親和!以之替代朽骨,以桑金絲續接枯萎筋絡,再輔以老夫獨門‘生肌續骨散’……或可……置之死地而後生!”
他拿起一段“鍛骨”,手指輕輕拂過那冰冷的金屬光澤,眼神灼熱:“隻是……此法前所未有!凶險萬分!施術之時,需以秘藥令其陷入假死,痛覺全失,氣血幾近停滯!再以利刃剜去朽骨,接入‘鍛骨’,續接筋絡……期間稍有差池,血脈崩斷、假死成真、異物排異……便是萬劫不複!即便成功,能否恢複如初,亦是未知之數!且……痛苦非常人所能想象,醒來之後,仍需忍受刮骨吸髓般的漫長煎熬!”
吳明遠的目光再次投向林宇,銳利如刀:“林大帥,此法,九死一生,且代價巨大。用,還是不用?你,一言而決!”
淨室內,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隻有琉璃燈罩內燈芯燃燒的細微劈啪聲,以及柳如煙微弱而艱難的呼吸聲。
林宇的目光,緩緩落在柳如煙蒼白而痛苦的臉上,掠過她肩頭那厚厚的繃帶。營中將士的怒吼,塗山工坊的硝煙,朝廷冰冷的旨意,溫體仁陰鷙的麵容,梟二傳回的“鬼見愁”的恐怖景象……無數的畫麵在他深邃的眼底翻騰、沉澱。
他需要她活。不僅僅是因為情誼。她的能力,她的堅韌,她所掌握的關於“黑水”、關於川西的線索,都是他在這孤峰懸刃般的絕境中,不可或缺的力量!一條手臂的代價固然慘重,但隻要人還在,希望就在!
林宇緩緩抬起頭,目光迎向吳明遠那雙充滿挑戰與狂熱的眼睛。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猶豫、破釜沉舟的決絕,如同金鐵交鳴,在寂靜的淨室內清晰回蕩:
“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