梟喙啄心_明末隱龍_线上阅读小说网 

梟喙啄心(1 / 2)

冰冷的秋雨不知何時斂了聲息,鉛灰色的雲層卻壓得更低,像一塊浸了血的濕棉絮,沉甸甸地墜在天際,連風都帶著鐵鏽般的腥氣。通往重慶府的官道上,一支隊伍正碾過泥濘,沉默得像一行移動的墓碑。沒有欽差儀仗的華蓋招展,沒有護衛的甲胄鏗鏘,隻有數十名玄甲染血的新軍士兵——他們的眼神比巴山猛虎更烈,押解著三輛簡陋的囚車,木輪碾過碎石的咯吱聲,在死寂裡格外刺耳。

中間那輛囚車,像一尊移動的恥辱碑。粗大的原木柵欄內,徐酃蜷縮在冰冷的木板上。那件曾象征都察院副都禦史威嚴的緋紅官袍,此刻沾滿了泥濘、血汙與穢物,活像被野狗撕扯過的破布。他花白的頭發黏在汗津津的額上,臉上青紫的淤痕疊著乾涸的血痂,曾經銳利如鷹隼的眼窩,如今隻剩下兩個空洞的窟窿,盛著化不開的恐懼與崩潰後的麻木。車身顛簸時,他像一攤爛泥般晃蕩,口中無意識地發出“嗬嗬”的漏氣聲,涎水順著嘴角淌到衣襟上,與汙穢凝成一片。那封他親手交給胡鎮、號稱“皇恩浩蕩”的招撫聖旨,此刻正被隨意塞在他身下,成了遮擋糞水的墊布——昔日“君要臣死”的威嚴,終究成了“臣如犬豕”的諷刺。

前後兩輛囚車裡,錦衣衛千戶胡鎮與幾名緹騎頭目同樣狼狽。他們曾是緹騎中的虎狼,如今卻像待宰的豬羊,眼神渙散,連抬頭的力氣都無。押解的新軍士兵麵無表情,偶爾掃過囚車的目光,比看路邊的腐屍更冷,那是對蛀蟲最純粹的鄙夷。

隊伍所過之處,驛站、村落、城鎮,無數雙眼睛從門縫、窗隙裡探出來,驚恐地望著這肅殺的一幕。消息比驛站的快馬跑得更急,瞬間在川渝大地炸開:

“欽差被抓了!林帥把朝廷的招撫使鎖拿了!”

“聽說錦衣衛要殺葉姑娘,反被一鍋端了!”

“活該!這群刮地皮的狗官!”

恐懼、震驚、快意、茫然……像潮水般漫過巴蜀的田壟與街巷。林宇用最暴烈的方式,撕碎了朝廷“懷柔”的假麵,將徐酃這條“禍水”連根拔起,赤裸裸地晾曬在日光下。這已不是對抗,是擲向紫禁城的戰書。

紫禁城,文淵閣。

溫體仁枯瘦的手指死死攥著那份川中密報,黃麻紙被捏出深深的褶皺,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發出“咯咯”的輕響,像骨頭在摩擦。密報上寥寥數語,卻字字如淬毒的錐子,直剜心口:

“欽差徐酃及錦衣衛於巴縣驛被俘!新軍趙猛部所為!徐酃受刑,神誌崩潰!胡鎮等就擒!招撫儀仗、聖旨儘落林宇手!徐酃構陷口供及證物已散播沿途,川地嘩然!”

“噗——”一口暗紅的血猛地從溫體仁口中噴出,濺在他親筆擬就的招撫密諭上。那“懷柔遠人”“皇恩浩蕩”的墨跡,瞬間被血汙浸透,活像一幅被揉爛的祭文。他眼前一黑,身體劇烈搖晃,枯槁的臉刹那間灰敗如死灰,深陷的眼窩裡,狂怒與恐懼燒得像要炸開:“林…宇!豎子!安敢如此!安敢如此!”

他苦心孤詣設下的連環計——招撫為餌,刺殺為刀,汙名為網——竟被林宇用如此蠻橫的方式砸得粉碎!徐酃被俘,好比在他臉上抽了一記響徹朝野的耳光;更可怕的是,林宇竟將構陷的口供與證據公之於眾!這是要將他溫體仁的陰私、朝廷的遮羞布,當眾撕得片甲不留!

“閣老!閣老保重!”心腹長隨嚇得魂飛魄散,慌忙上前攙扶。

“滾開!”溫體仁猛地推開他,枯瘦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力氣。他踉蹌著衝到窗邊,望著宮城上空那片壓得人喘不過氣的鉛灰,胸膛起伏得像破舊的風箱。

“封鎖!立刻封鎖消息!”他猛地轉身,眼中閃著瀕死野獸的凶光,“傳令通政司!所有川地奏報、信函、邸報,一律扣押!敢泄徐酃之事者,以通敵論,誅九族!”

“給駱養性傳令!動用川中所有力量!不惜一切代價截殺林宇的信使!銷毀所有口供證據!尤其是…送往司禮監的那份!絕不能落進王承恩那老閹狗手裡!”

“再給兵部尚書傳令!以兵部名義發八百裡加急!命四川都司調所有衛所軍!湖廣、陝西、貴州三省巡撫各發精兵一萬,火速入川!剿殺林宇叛軍!擒殺林宇者,封侯!賞萬金!”他的聲音嘶啞如破鑼,每個字都帶著血腥味,“告訴左良玉!他的機會來了!讓他從鄖陽拔營入川!本官許他…川東之地,由他節製!”

“還有!”溫體仁眼中最後一絲陰毒如蛇信吐動,“動用都察院、六科廊的所有人!彈劾奏章不要停!罪名再加碼!就說林宇勾結張獻忠,意圖裂土分疆!證據?徐酃被俘就是鐵證!對抗王師就是鐵證!”

一連串的命令,像垂死掙紮的毒蛇噴出最後的毒液。他知道,事到如今,再無轉圜。唯有傾朝廷之力,以泰山壓頂之勢碾碎川東,否則,他溫體仁必將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畢竟,“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道理,他比誰都懂。

重慶府,新軍大營,地牢深處。

火把的光芒在潮濕的石壁上跳躍,將人影拉成扭曲的鬼魅。空氣裡彌漫著血腥、汗臭與黴味,像一口釀了百年的毒酒。胡鎮被鐵鏈鎖在冰冷的石牆上,飛魚服早已碎成布條,露出下麵縱橫的鞭痕與烙鐵的焦黑。他耷拉著腦袋,氣息奄奄,隻有偶爾的抽搐證明他還活著。

腳步聲由遠及近,沉穩得像敲在人心上的鼓點。胡鎮艱難地抬起頭,模糊的視線裡,一道玄色身影立在麵前,像從地獄裡走出的魔神——林宇。

胡鎮眼中爆發出最後一絲怨毒與恐懼,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像瀕死的野獸。

林宇麵無表情,隻是靜靜地俯視他。那雙眼深邃如寒潭,沒有絲毫波瀾,卻讓胡鎮覺得自己所有的掙紮都像投入深淵的石子,連一絲漣漪都驚不起。

“徐酃廢了。”林宇的聲音平靜得像在說天氣,“像條死狗一樣蜷在囚車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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