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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礪(1 / 1)

營房那扇沉重的木門被一股蠻力猛地撞開!腐朽的門軸發出“吱呀——”的刺耳**,仿佛不堪重負即將崩裂。門外渾濁的天光與裹挾著水汽的江風一同湧入,卻在踏入殿堂的瞬間,就被裡麵沉甸甸的惡臭與絕望徹底吞噬。林宇高大的身影如鐵塔般立在門口,身上那件素色棉袍的下擺濺滿了深褐色的泥濘,靴底沾著濕滑的青苔,顯然是剛從城外泥濘山路風塵仆仆趕回。他身後,陳墨與幾名親衛同樣麵帶風霜,手按腰間兵刃,眼神警惕地掃視著這座人間煉獄。

殿堂內濃烈到幾乎化為實質的氣味——血腥的鐵鏽味、腐肉的甜膩腥氣、劣質草藥的苦澀味、汗餿的酸腐味——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林宇胸口,讓他瞬間皺緊眉頭,胃裡一陣翻江倒海。搖曳的油燈光暈下,地獄般的景象赤裸裸撞入眼簾:斷肢處森白的骨茬、創口間蠕動的蛆蟲、流淌的膿血彙成的細流、草席上扭曲痛苦的麵容、傷員眼中空洞的絕望、牆角學徒無聲的抽泣……這一切交織成無聲的哀嚎,衝擊著他每一根緊繃的神經。一絲深切的痛楚在他眼底掠過,如同被利刃劃開,但轉瞬之間,便被更堅硬冰冷的決然取代,如同淬火的鋼鐵般泛著冷光。

他沒有絲毫猶豫,大步流星穿過這片狼藉,汙濁的泥水在青磚地麵印出清晰的足印,徑直走到正扶著木柱、身形搖搖欲墜的吳明遠麵前。林宇的目光掃過吳明遠汗濕疲憊的臉,掃過他那件被血膿浸透、硬邦邦如同鐵甲的灰布短褂,最後定格在他那雙沾滿汙穢、此刻正抑製不住微微顫抖的手上——那雙手曾挽救過無數生命,此刻卻寫滿了力不從心的絕望。

“吳先生!”林宇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奇特的穿透力,瞬間壓過營房裡低沉的**與啜泣,清晰地響在每個人耳邊,“藥材還差多少?缺什麼?現在就列單子!”他的語氣乾脆利落,沒有半句寒暄,直指這場生死較量的核心問題。

吳明遠緩緩抬起頭,渾濁的老眼透過蒙布上方的縫隙,對上林宇那雙深不見底、此刻燃燒著堅毅火焰的眸子。那眼中死寂的灰燼似乎被這火焰燎動,微微閃動起微光。他喉結艱難地滾動著,猛地扯下蒙布,露出一張被汗水和汙跡覆蓋、寫滿無儘疲憊與絕望的臉。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枯木,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深處擠壓出來,帶著濃重的血腥氣與醫者的無力:“經略……金瘡藥早就罄了!瓦罐底都刮乾淨了!麻沸散點滴不剩!連那最嗆人的土酒……也快見底了!”他劇烈喘息著,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營房深處,“最要命的是能拔毒生肌的白藥!一星半點都沒有了!乾淨的細麻布用光了……隻能用這些洗了又洗、煮了又煮的粗布爛絮……還有治金瘡痙的藥……那幾個渾身抽得像弓一樣的兄弟……眼睜睜看著他們活活疼死、爛死、抽死啊……”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泣血的控訴,“人手!經略!實在不夠了!老朽這雙手再快,也快不過閻王爺的催命符!眼睜睜看著能活的……就這麼……就這麼……”後麵的話被巨大的悲憤噎住,化作一陣劇烈的嗆咳,咳出的涎沫裡混著血絲。

林宇沉默地聽著,臉上如同覆蓋了一層冰冷的青銅麵具,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下頜的線條繃得如同刀削。他不再看吳明遠,緩緩轉動視線,如同最嚴苛的審判官,目光銳利地掃過每一張痛苦扭曲的臉龐,掃過牆角那幾個將頭深埋、肩膀仍在無聲抽動的學徒,最後再次定格在吳明遠那雙布滿血絲、寫滿絕望、沾滿血汙卻仍在微微顫抖的手上——那是醫者精神堤壩徹底崩潰的象征。

死寂籠罩著營房,隻有傷兵粗重的喘息和油燈燈芯燃燒的微弱“劈啪”聲。這死寂比之前的喧囂更令人窒息,仿佛連空氣都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

就在這片令人絕望的死寂中,林宇動了。

他的動作快如閃電,卻帶著令人心悸的儀式感。右手猛地探向腰間,“鏘啷!”一聲清越龍吟!那柄名為“青溟”的短匕瞬間出鞘,冰冷的寒光在昏暗營房中驟然亮起,如同撕裂夜幕的閃電,瞬間刺破了所有絕望的陰霾!

沒有絲毫猶豫,沒有絲毫停頓!

林宇左手猛地攤開,掌心向上!寒光再閃!

“嗤——!”

鋒利的刃口瞬間割開掌心皮肉!一道深長筆直的傷口如同怒睜的赤紅眼眸,在他寬厚的掌心上猛然綻開!

滾燙的鮮血如同壓抑了千年的熔岩,瞬間噴湧而出!粘稠、鮮紅、帶著生命最原始熱力的血液先是順著掌紋迅速彙聚,旋即化作一串串沉重滾圓的血珠,掙脫皮膚的束縛,掙脫絕望的引力,帶著驚心動魄的決絕,狠狠砸落在腳下汙跡斑斑的冰冷青磚上!

啪嗒!啪嗒!啪嗒!

如同沉重的鼓點,敲打在每一個目睹者的心上!暗青色的磚麵上瞬間綻開一朵朵刺目、妖豔、帶著生命溫度的血之花,迅速暈染開來。

營房內所有的聲音——**、啜泣、喘息、燈芯的劈啪聲——在這一刻徹底消失了。隻剩下那血珠墜地的聲音,如同驚雷在死寂中炸響,震得每個人心臟狂跳。

“吳先生!”林宇的聲音陡然響起,如同洪鐘大呂,又似金鐵交鳴,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之力,重重砸在營房低矮的房梁上,回蕩在每個人耳畔,蓋過了遠處長江隱約的怒濤!

“本官不通岐黃之術!此身血肉,權作藥引!”

他染血的左手高高舉起,掌心那道猙獰的傷口還在汩汩冒血,順著手腕蜿蜒流下,染紅了素色的袍袖,在袖口凝結成暗紅的血珠滴落。他的目光如同兩道燃燒的閃電,帶著無匹的穿透力,掃過營房裡每一張驚愕、痛苦、麻木、絕望的臉龐,要將那冰冷的絕望徹底點燃:“川東未亡!林宇未死!隻要還有一口氣在,就給本官咬牙挺住!挺住了,才有活路!”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藥材告罄?本官已傳令!星夜兼程,八百裡加急去滇黔采買!哪怕翻遍雲貴群山,也要把白藥帶回來!人手不足?明日天亮之前,白帝城內所有識文斷字、手腳利落的婦人,皆歸你吳先生調遣!乾淨布帛斷絕?陳墨!”

“在!”陳墨應聲如雷,眼中燃燒著熊熊烈火。

“即刻回府!拆!”林宇的命令如同戰鼓擂動,“把本官府庫裡的綢緞錦帛,所有能拆的細軟布料,全數拆了!撕成繃帶!一片不留!立刻送來!”他環視全場,聲音陡然拔高,“活路——從來不是哭出來的!是拚出來的!是咬著牙,從閻王爺手裡搶回來的!”

死寂!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粗重的喘息聲和血珠持續滴落的“啪嗒”聲。但在這死寂之下,有什麼東西在悄然改變。那些原本麻木空洞、隻餘絕望的眼神,在營房門口那個素袍染血、掌心血流如注、如同浴血戰神般的身影映照下,在那一句句如同重錘擂心、點燃靈魂的宣言中,仿佛被投入了滾燙的火種。一絲微弱卻異常執拗、不肯熄滅的火焰,開始在眼底深處重新燃起。就連牆角那幾個哭泣的學徒,也呆呆地抬起頭,忘記了抽噎,臉上淚痕未乾,眼神卻死死盯著林宇那隻高舉的、流血的手,瞳孔中漸漸有了光。

“拿酒來!”林宇再次喝道,聲音如同雷霆貫耳。

陳墨迅速解下腰間一個水兵常用的粗陶酒壺,雙手遞上。林宇接過酒壺,毫不猶豫地拔掉塞子,將壺中辛辣刺鼻的劣質烈酒直接、猛烈地澆淋在左手掌心那道翻卷的傷口上!

“滋——!”

一股白氣伴隨著刺鼻的酒氣猛地騰起!劇烈的、如同被烙鐵灼燒的痛楚瞬間沿著手臂直衝頭頂!林宇眉頭驟然緊鎖,牙關死死咬住,腮邊肌肉虯起,額角青筋瞬間暴凸!豆大的汗珠從鬢角滾落,但他硬生生將一聲痛哼壓在喉嚨深處,身體繃得筆直,如同承受萬鈞之力的礁石,紋絲不動!烈酒衝刷著傷口,與滾燙的鮮血激烈混合,在掌心翻騰起細小的血沫,顏色變得暗紅,順著指縫不斷滴落。

“以此血酒!”林宇將那隻沾滿血酒、散發著濃烈血腥與酒氣的手掌再次高高舉起,如同托起一麵不屈的旗幟!他的聲音如同九天驚雷,帶著悲壯而神聖的力量,徹底蓋過了營房外長江的咆哮:“祭奠我川東死難的英靈!更勵我川東所有活著的——錚錚鐵骨!記住!”他的目光掃過每一張被火焰點燃的臉,如同要將這些話語刻入靈魂,“深根固本,不在他處!就在你我此刻——咬牙挺住的這口氣裡!”

話音落下,營房內陷入更加深沉、卻蘊含著火山般力量的寂靜。粗重的喘息聲變得清晰有力,油燈燈芯燃燒的“劈啪”聲也格外響亮。絕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被血與火洗禮過的、更加堅硬的土壤。那火焰,雖微弱,卻在每一雙眼中頑強地燃燒著,越燒越旺。

吳明遠呆呆地看著林宇掌心中那道翻卷的傷口,看著那混著烈酒、依舊緩緩滴落的暗紅色血珠。他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那刺目的鮮紅,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生命的顏色。一股滾燙的熱流混雜著積壓已久的酸楚、悲憤、羞愧,以及一種被徹底點燃的、近乎狂熱的決絕,猛地衝上乾澀的眼眶,灼燒得他雙眼通紅,渾濁的淚水終於決堤而出。

他不再看林宇,猛地轉過身!用那隻沾滿膿血汙穢、此刻卻不再顫抖的手,狠狠地、胡亂地在臉上抹了一把!將汗水、淚水和汙跡揉成一團,在臉上拖出幾道狼狽卻異常猙獰的痕跡!

然後,他用儘全身力氣,朝著那些還處於震撼中的學徒們,朝著整個營房,發出了如同受傷猛獸般的嘶聲咆哮:“都聾了嗎?!沒聽到經略大人的話?!拿乾淨的布來!烈酒!火燒針!快!按輕重緩急,給老子把傷號重新列隊!能喘氣的都排好!能救的,天王老子來了,也彆想從老子吳明遠手裡搶走一條命!”

咆哮聲在殿堂中回蕩,撞碎了最後殘存的絕望。學徒們猛地站起身,抹掉臉上的淚水,眼神重新變得堅定。遠處,似乎有新生的力量正在悄然彙聚,在血與火的淬煉中,孕育著不屈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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