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兵?!
王小石蜷縮在冰冷刺骨的淤泥裡,巨大的城磚殘骸勉強遮蔽著他瘦小的身軀。土司兵的火把光芒在河灘上搖曳晃動,將渾濁的水麵和猙獰的殘骸投下扭曲晃動的陰影。弩箭不時“篤篤”地釘在他藏身的磚石上,或者“噗嗤”一聲沒入旁邊的泥水裡,濺起的泥點帶著死亡的寒意落在他臉上、脖頸上。每一次箭矢破空的尖嘯,都讓他心臟驟停,身體繃緊得像一張拉到極限的弓。
完了嗎?真的要死在這臭水溝裡?絕望的念頭如同冰冷的河水,幾乎要將他徹底淹沒。懷中的蜈蚣刀鞘沉重而冰冷,那兩點紅寶石在火光的映照下,仿佛沙定洲怨毒的眼睛,死死盯著他。李將軍青黑的臉龐在腦海中閃過,趙七叔在濃煙中搏殺的身影,還有老兵臨終前推他離開的那隻手……不!他不能死在這裡!
就在這絕望的深淵邊緣,對岸樹林深處那陣急促而尖銳的鳥鳴聲再次響起!
“唧啾——唧!唧!”
這一次,聲音更近!更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王小石的心臟如同被重錘猛擊!磐石壘!是磐石壘的人!求生的本能和對希望的渴望瞬間壓倒了恐懼!他猛地深吸一口氣,冰冷的腐臭空氣灌入肺腑,強行壓下喉嚨口的腥甜和身體的顫抖。他用儘全身力氣,從喉嚨深處擠出回應,聲音嘶啞、微弱,卻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
“唧…唧啾…啾…!”(模仿著記憶中磐石斥候的節奏,雖然走調,但核心信號明確:遇險!求援!)
幾乎是回應他聲音落下的瞬間!
“咻——!咻咻咻!”
幾道比土司毒弩更加沉悶、更加迅疾的破空聲驟然撕裂空氣!從對岸樹林的黑暗深處射出!目標精準無比——那幾個暴露在河灘火把光芒下的土司兵!
“呃啊!”
“噗嗤!”
慘叫聲和利器入肉的悶響幾乎同時響起!一個舉著火把的土司兵胸口開一團血花,火把脫手飛出,在空中劃出一道絕望的弧線,噗通一聲落入渾濁的河水,瞬間熄滅!另一個正彎弓搭箭的土司兵脖頸被一支短小的弩矢貫穿,鮮血噴湧而出,他嗬嗬地倒抽著氣,直挺挺地向後栽倒,濺起一片泥水!第三個反應稍快,驚叫著撲向旁邊一塊石頭,但肩膀還是被狠狠擦過,帶起一蓬血霧,疼得他慘叫連連!
壓製!精準而致命的壓製!
樹林邊緣的土司兵瞬間大亂!火把熄滅了一根,剩下的一根光芒也劇烈搖晃,映照著他們驚恐扭曲的臉。他們再也顧不上河裡的王小石,紛紛尋找掩體,朝著弩箭射來的黑暗樹林瘋狂地發射毒弩,口中發出驚惶的土語叫罵,亂作一團!
機會!稍縱即逝的機會!
王小石不知道樹林裡是誰,但他知道這是唯一的生路!他猛地從冰冷的泥水中掙紮起身,抱著沉重的刀鞘,不顧一切地朝著對岸那片黑暗的樹林衝去!冰冷的河水再次沒過他的腰際,每一步都深陷淤泥,沉重無比,但他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像一頭瀕死掙紮的小獸,眼中隻有對岸的黑暗!
“抓住他!彆讓他跑了!”那個肩膀受傷的土司兵頭目躲在石頭後,看到了王小石的動向,聲嘶力竭地吼叫。幾支毒弩立刻調轉方向,朝著王小石涉水的方向射來!
“噗噗噗!”弩箭射入王小石身邊的水中,濺起渾濁的水花。一支箭擦著他的胳膊飛過,帶起一道火辣辣的疼痛,鮮血瞬間染紅了周圍的河水!
“小石頭!趴下!”一個低沉、急促、卻異常熟悉的聲音從對岸樹林邊緣傳來!
王小石想也不想,猛地撲倒!身體再次沉入冰冷的泥水中,腥臭的泥水嗆得他差點窒息!
幾乎在他撲倒的瞬間!
“咻!咻!咻!”
又是三支弩箭從樹林中射出!這次的目標是那個吼叫的頭目和他身邊兩個試圖瞄準王小石的土司兵!精準的打擊讓土司兵們再次縮回了掩體,壓製火力為之一滯!
“快!遊過來!往這邊!”那個熟悉的聲音再次喊道,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王小石聽出來了!是陳墨!是林帥身邊那個沉默寡言卻如同磐石般可靠的親衛隊長陳墨!巨大的驚喜和安全感瞬間湧遍全身,驅散了部分寒意!他再次掙紮起身,辨清聲音的方向,用儘吃奶的力氣,在及腰深的冰冷河水中,朝著那片黑暗中的希望拚命跋涉!
冰冷的河水像是無數貪婪的手,拖拽著他的雙腿。沉重的刀鞘消耗著他僅存的體力。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冷的刺痛,肺部仿佛要炸開。但他不敢停!身後土司兵的叫罵和零星的弩箭破空聲是催命的符咒!
近了!更近了!
他終於踉踉蹌蹌地衝出了深水區,踏上了對岸相對堅實的河灘泥地。雙腿如同灌了鉛,每一步都沉重無比,肺部火辣辣地疼,眼前陣陣發黑。他看到了!在樹林邊緣的陰影裡,幾個矯健的身影如同獵豹般潛伏著。其中一人正半跪著,手中的勁弩穩穩指向對岸,正是陳墨!他臉上沾著泥汙,甲胄上還帶著未乾的血跡,眼神銳利如鷹,死死盯著對岸土司兵的動向。
“陳…陳頭兒!”王小石嘶啞地喊了一聲,聲音帶著哭腔和劫後餘生的顫抖,雙腿一軟,幾乎要栽倒在泥地裡。
“彆停!進林子!”陳墨低吼一聲,手中的弩機再次發出短促的機括聲,“咻”的一聲,一支弩箭閃電般射出,將對岸一個試圖冒頭的土司兵又逼了回去。
王小石咬緊牙關,爆發出最後一點力氣,連滾帶爬地撲進了樹林的陰影中。剛一進入樹林邊緣的灌木叢,一隻強有力的大手立刻抓住了他的胳膊,將他猛地拉倒在地,按在厚厚的腐葉層上!腐葉的濕潤和鬆軟,與之前的冰冷堅硬形成鮮明對比,讓他瞬間卸下了所有防備。
“趴好!彆動!”按住他的是一個身材精悍的漢子,臉上塗著汙泥偽裝,眼神警惕地掃視著河岸方向。旁邊還有另外兩人,一人手持短弩警戒,另一人則迅速解下腰間的水囊遞給王小石,水囊還帶著體溫。
王小石癱軟在地,劇烈地喘息著,冰冷的身體接觸到相對“溫暖”的地麵,反而開始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牙齒打顫的聲音停不下來。他貪婪地喝了幾口水,冰涼的液體滑過灼痛的喉嚨,帶來一絲微弱的生機,卻讓他咳嗽得更厲害了。
“刀…刀鞘…”他喘息著,第一件事就是掙紮著將懷裡沾滿淤泥、冰冷刺骨的蜈蚣銀紋刀鞘遞向陳墨,聲音嘶啞而急切,“給…給吳先生…救…救李將軍…”他的手指因為用力而發白,死死攥著刀鞘,直到確認被陳墨接過才鬆開。
陳墨的目光落在那個造型詭異、布滿淤泥卻依舊透露出不凡的苗銀刀鞘上,尤其是那兩點在昏暗光線下依舊妖異的紅寶石蜈蚣眼。他眼中閃過一絲凝重和了然,迅速接過,入手一片冰寒沉重,刀鞘上還殘留著王小石的體溫和血跡。
“趙七呢?”陳墨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他一邊問,一邊迅速將刀鞘塞進一個特製的、內部襯有厚布的皮囊裡背好,動作乾淨利落,確保不會損壞。
“七叔…七叔他…”王小石鼻子一酸,眼淚終於忍不住湧了出來,混雜著臉上的泥水,在布滿汙垢的臉上衝出兩道痕跡,“他為了讓我跑…拖住了沙定洲…在塔裡…火…火磷粉炸了…我…我不知道…”巨大的悲傷和後怕瞬間淹沒了他,他哽咽著說不出話,隻能死死咬著嘴唇。
陳墨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堅硬的直線,下頜線繃得緊緊的,眼神深處掠過一絲痛楚,但轉瞬便被鋼鐵般的意誌壓下。他用力拍了拍王小石的肩膀,力道沉穩而有力:“知道了。你做得很好,小石頭!非常勇敢!趙七是條漢子,我們會記住他。”他的肯定如同一劑強心針,讓王小石幾乎崩潰的精神稍稍穩住。
“頭兒,土司崽子好像要繞過來!”負責警戒的斥候低聲示警,手指指向右側下遊的方向。對岸的土司兵在最初的慌亂後,顯然不甘心獵物逃脫,開始利用廢墟和河岸地形,試圖尋找渡河點或包抄路線。沙定洲瘋狂的咆哮聲似乎也由遠及近,如同跗骨之蛆,讓人頭皮發麻!
陳墨眼神一凜,瞬間做出決斷:“此地不宜久留!沙定洲的主力很快會撲過來!我們撤!按原定路線,回磐石壘!”他一把將幾乎虛脫的王小石拉起來,架在自己肩上,“撐住!小石頭!李將軍和林帥還在等著!我們不能讓趙七的血白流!”
“是!”另外兩名斥候低聲應命,動作迅捷地收好弩箭,交替掩護著,如同融入黑暗的幽靈,迅速而無聲地朝著密林深處退去。
王小石被陳墨半架半拖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斥候身後。冰冷的身體被陳墨身上的體溫和力量支撐著,懷中的刀鞘已經轉移到了可靠的人身上,巨大的疲憊如同潮水般襲來,眼皮沉重得幾乎抬不起來。但他咬著牙,強迫自己邁開灌鉛般的雙腿,腦海中反複回響著陳墨的話——不能讓趙七叔的血白流!
身後,對岸的火光似乎更亮了,沙定洲憤怒的咆哮和土司兵的呼喝聲隱隱傳來,如同追魂的喪鐘。但前方,是幽深未知的密林,是陳墨堅實可靠的後背,是磐石壘的方向,是李定國將軍唯一的生機,是那麵在絕境中依然獵獵作響的——血旗!
冰冷的夜風穿過林間,帶著硝煙、血腥和泥土的氣息。王小石在昏沉中,感覺陳墨架著他的手臂又收緊了幾分,仿佛傳遞著無聲的力量。逃亡之路,遠未結束。但希望的種子,已經在他用生命奪回的冰冷刀鞘中,緊緊攥在了磐石壘戰士的手中。他們必須在沙定洲的瘋狂追擊和多鐸的滔天怒火形成合圍之前,將這份希望,送回那最後的堡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