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刀,在這裡!”林宇的聲音如同金鐵交鳴,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個字都砸在李定國心上,“但你的戰場,現在不在這裡!給老子把命保住!活下來!這柄刀,這磐石壘,還有整個蜀地的血仇,等著你親手來報!聽見沒有?!”
李定國死死盯著那柄立在床前的戰刀,刀鞘上的磨損痕跡清晰可見,那是無數次廝殺留下的印記。他又看向林宇那雙燃燒著決絕火焰的眼睛,裡麵沒有憐憫,隻有沉甸甸的信任與托付。外麵的喊殺聲、慘叫聲、兵刃撞擊聲如同潮水般湧入耳中,衝擊著他每一根神經,仿佛就在耳邊上演。極度的憤怒、不甘,與林宇話語中那如山嶽般的重量激烈地碰撞著,最終沉澱為一種冰冷的決心。
他劇烈起伏的胸膛慢慢平複下來,眼中的狂暴血色一點點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凝固的、冰寒刺骨的殺意。他不再掙紮,隻是用儘全身力氣,從喉嚨深處擠出幾個字,嘶啞,卻重若千鈞,帶著血誓般的決絕:
“好……老子…活下來…親手…剁了多鐸…還有…沙定洲…狗頭!”
林宇深深看了他一眼,這一眼包含了千言萬語,無需多言。他猛地轉身:“陳墨!葉夢珠!跟我上牆!吳先生,定國交給你了!”
“是!”陳墨和葉夢珠齊聲應道,緊隨林宇衝出營房,腳步聲迅速遠去。王小石擔憂地看了一眼李定國,也咬牙跟了上去,小小的身影在甬道中快速消失。
營房內隻剩下吳明遠和李定國。外麵的廝殺聲震耳欲聾,如同狂濤拍岸,兵刃交擊的脆響、士兵的怒吼與慘叫、磚石坍塌的轟鳴交織在一起,彙成一部殘酷的戰爭交響曲。李定國死死盯著床前那柄冰冷的戰刀,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身下的木板,發出刺耳的刮擦聲,指腹被磨得通紅。他急促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腹間刀絞般的疼痛,那是毒素侵蝕和舊傷複發的雙重折磨,冷汗順著鬢角滑落,滴在粗糙的被褥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呃啊——!”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哼終於從他緊咬的牙關中泄出。他猛地側頭,胃裡翻江倒海,剛剛被吳明遠強灌下去的米湯混合著膽汁,儘數嘔了出來,濺在冰冷的地麵上,散發出一股酸腐的氣味。劇烈的嘔吐讓他眼前發黑,渾身脫力,像一灘爛泥般癱軟下去,胸口劇烈起伏,仿佛要將肺都咳出來。
吳明遠迅速上前,熟練地清理汙物,用濕布擦拭他的嘴角和脖頸,沉聲道:“忍住!這是排毒的反應!彆硬撐!躺好休息!”
李定國大口喘著粗氣,視線模糊,耳朵裡嗡嗡作響,隻有外麵那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的喊殺聲和兵刃撞擊聲,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鐵針,狠狠紮進他的腦海。他能想象,此刻的牆頭是何等慘烈——清軍的重甲步卒頂著盾牌,如同移動的鐵牆,正瘋狂衝擊著被炮火撕開的缺口;守軍的火銃在近距離噴射著致命的鉛雨,煙霧彌漫中不斷有人倒下;長矛手挺著折斷的矛杆,用身體堵住崩塌的垛口,被敵軍的刀斧劈開身體也不後退;殘存的驚雷銃發出最後的怒吼,霰彈風暴撕碎靠近的敵人,也震裂著本就搖搖欲墜的支架;鮮血如同小溪,順著磚石的縫隙流淌,在牆根彙成血窪,腳踩上去發出“咕嘰”的聲響……
“扶…扶我…到…瞭望口…”李定國用儘最後的力氣,抓住吳明遠的手臂,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幾乎要捏碎對方的骨頭。他的聲音虛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卻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執拗,眼神裡燃燒著不屈的火焰。他不能上陣廝殺,但他必須親眼看著!看著他的袍澤在浴血奮戰,看著林宇在指揮若定,看著那麵象征著希望的血旗是否還在飄揚!
吳明遠看著他那雙燃燒著不甘和痛苦火焰的眼睛,沉默了片刻,最終重重歎了口氣,帶著無奈與敬佩。“唉!你這頭倔驢!真是拿你沒辦法!”他小心翼翼地攙扶起李定國幾乎毫無重量的身體,像架著一具空殼。每挪動一步,李定國都痛得渾身抽搐,牙關緊咬,冷汗浸透了單薄的裡衣,在背後凝結成冰冷的濕痕。短短幾步路到甬道旁一個狹小的觀察孔,如同跨越了刀山火海,每一步都沉重如鉛。
當李定國布滿血絲的眼睛終於透過觀察孔的縫隙,看清牆頭景象的一刹那——
時間仿佛凝固了。
視野所及,是一片燃燒的地獄。
西側被炮彈反複蹂躪的棱角平台附近,葉夢珠指揮架設的圓木緩衝層發揮了巨大作用。幾枚實心彈狠狠砸在上麵,粗大的圓木發出令人牙酸的**,“哢嚓”作響,碎裂的木屑如同暴雨般飛濺,但後麵的石牆主體並未被完全洞穿,隻是裂痕又擴大了幾分,露出裡麵的黃土。守軍正拚命將更多的沙袋、碎石甚至陣亡同袍的屍體填塞進裂縫,用身體和血肉加固防線!
缺口處,戰鬥已進入最慘烈的肉搏階段。川東軍的火銃手在打光了最後一輪齊射後,怒吼著挺起上了刺刀的火銃,或者乾脆掄起銃身當作棍棒,與順著雲梯爬上來的清軍重甲巴牙喇絞殺在一起!刺刀捅進鐵甲縫隙的“噗嗤”聲,鐵骨朵砸碎頭骨的“噗”悶響,臨死前的慘嚎,交織成最原始的殺戮樂章。鮮血如同廉價的染料,潑灑在焦黑的磚石、斷裂的兵刃和殘破的旗幟上,將整個牆頭染成一片猩紅。
就在這血肉磨盤的中心,林宇的身影如同一塊礁石,在狂濤中屹立不倒!他不知何時已衝到了最前沿的缺口處!那麵殘破不堪、被炮火撕裂的血旗,竟被他親手綁在了背後!猩紅的旗麵在他激烈的動作中瘋狂鼓蕩,獵獵作響,上麵浸透的暗紅與黑褐仿佛活了過來,在硝煙與血霧中燃燒,成為黑暗中最醒目的標誌!他手中緊握的“靖虜”禦劍,每一次揮動都帶起一溜刺目的寒光和飛濺的血花!他並非在瘋狂砍殺,而是如同最精密的戰爭機器,格擋開刺來的長矛,引導著身邊的親衛老兵組成一個不斷移動的小型戰陣,死死扼守著缺口最致命的位置!每一次劍鋒的揮落,都精準地指向清軍攻勢最凶猛的節點,每一次怒吼的指令,都讓周圍疲憊欲死的守軍爆發出最後一絲力量!
一個清軍驍騎校尉顯然認出了林宇的身份,眼中爆發出貪婪和狂喜的光芒——拿下這麵血旗的主人,就能得到多鐸的重賞!他揮舞著沉重的狼牙棒,帶著幾個悍勇的白甲兵,如同餓狼般直撲林宇!狼牙棒帶著惡風橫掃,砸向林宇的頭顱!
林宇身邊的親衛立刻迎上,刀劍相交,火星四濺!但那驍騎校尉異常悍勇,狼牙棒帶著千鈞之力橫掃,“哢嚓”一聲,瞬間將一名親衛的刀劈斷,緊接著重重砸在他的胸骨上!親衛悶哼一聲,胸骨塌陷,口噴鮮血倒飛出去,撞在石牆上滑落在地,再無聲息!缺口瞬間被撕開一道縫隙!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林帥小心!”一聲嘶啞的爆喝響起!是陳墨!這位文官不知何時也衝到了附近,他手中沒有兵刃,竟猛地將旁邊一筐收集來的、用於火攻的石灰粉,用儘全身力氣朝那衝來的驍騎校尉和幾個白甲兵兜頭潑了過去!
漫天的白色粉塵瞬間彌漫,如同濃霧炸開!猝不及防的清軍被嗆得劇烈咳嗽,眼睛刺痛難睜,下意識地用手去揉,攻勢為之一滯!
林宇眼中寒光爆射!抓住這轉瞬即逝的機會,“靖虜”劍化作一道撕裂白霧的閃電,精準無比地刺入了那驍騎校尉因痛苦和驚愕而大張的咽喉!滾燙的鮮血如同噴泉般射出,濺在林宇的戰袍上,與背後的血旗融為一體!
“殺!”周圍的守軍爆發出震天的怒吼,趁著清軍混亂,長矛攢刺,刀劍齊下,將那幾個暫時失去視力的白甲兵捅成了血葫蘆,缺口再次被堵住!
李定國趴在冰冷的觀察孔上,將這一切儘收眼底。劇烈的疼痛和虛弱讓他的視野陣陣發黑,汗水模糊了雙眼,但他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血腥味,強迫自己保持清醒。他看到林宇血旗裹身的決絕,看到陳墨那書生搏命般的石灰一潑,看到士兵們用身體和殘破的武器堵住缺口,看到葉夢珠在後方聲嘶力竭地指揮加固,看到每一個人都在為生存而戰……一股滾燙的、混雜著無儘悲憤、滔天怒火和刻骨不甘的洪流,猛地衝垮了他強行壓抑的情緒堤壩!
“呃啊啊啊——!”一聲不似人聲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咆哮,從李定國撕裂的喉嚨深處爆發出來!這聲音蓋過了傷痛的**,充滿了要將眼前一切敵人撕碎的狂暴意誌!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石壁上,皮開肉綻,鮮血直流,順著石壁蜿蜒而下,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隻有胸膛裡那顆被劇毒和屈辱反複灼燒的心臟,在瘋狂地跳動,幾乎要衝破胸膛!
“吳…吳明遠!”李定國猛地轉過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軍醫,那眼神如同擇人而噬的凶獸,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瘋狂,“給老子…用藥!最猛的藥!能讓老子…站起來…掄刀的…藥!現在!立刻!馬上!哪怕…哪怕隻能撐一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