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坡之上,朔風卷著枯草碎屑呼嘯而過,多鐸端坐於鞍韉鑲嵌著東珠與紅寶石的烏騅馬之上。馬鬃被精心梳理得油亮順滑,隨著馬蹄輕刨地麵微微顫動;他身上的金甲由西域精鐵混合純金鍛造,甲片邊緣雕刻著繁複的雲紋與龍鱗,在殘陽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將他整個人襯得如同一尊鍍金的戰神塑像,自帶一股睥睨天下的威壓。
他手中的千裡鏡是荷蘭傳教士敬獻的珍品,鏡片由水晶打磨而成,通透無絲毫雜質,將數裡之外的磐石新壘清晰地拉近眼前,連胸牆上花崗岩的紋理都隱約可見。鏡片後的視野,完美契合了他心中早已膨脹的驕狂預期——堡壘低矮的胸牆之後空寂無人,隻有冷硬的石頭在夕陽下沉默地泛著灰光;偶爾有一兩個“守軍”的身影出現在堡壘高處,卻穿著不合身的破舊甲胄,動作倉惶得如同受驚的老鼠,剛探出頭便立刻縮了回去,連片刻的停留都不敢。
這精心布置的偽裝,在多鐸眼中成了守軍心虛的鐵證。但最讓他嘴角那抹輕蔑弧度不斷擴大,幾乎化為實質嘲諷的,是壕溝之外那三個用沙袋和破爛木料倉促堆砌的掩體!千裡鏡的倍率足夠清晰,他甚至能看清沙袋縫隙裡露出的黃土,以及門板上早已乾涸的暗紅色血漬——那分明是從白帝城廢墟裡撿來的廢料!更可笑的是掩體內部,空空蕩蕩的連個炮架的影子都沒有,隻有幾根歪歪扭扭的斷梁橫在裡麵,像極了乞丐用來遮風擋雨的破棚子,在空曠的戰場上如同小醜的帽子般可笑地杵著。
“嗬……”一聲短促的、帶著無儘鄙夷的冷笑從多鐸鼻腔中哼出,震得他頷下的胡須微微顫動。“困獸之鬥!真是可笑的困獸之鬥!”他抬起頭,目光掃過身邊肅立的將領,聲音裡滿是毫不掩飾的傲慢,“林宇啊林宇,白帝城一役,看來是真把你打殘了!連最後幾門能挪動的炮都丟在廢墟裡喂了野狗!如今連裝樣子都隻會堆幾個破沙包,以為這樣就能唬住本王?”
話音未落,他猛地放下千裡鏡,金屬鏡筒與金甲碰撞,發出“當”的一聲脆響。動作間,甲片摩擦的鏗鏘聲如同驚雷般炸響,他的聲音陡然拔高,洪亮而傲慢,如同宣告勝利的號角,響徹整個高坡:“傳令!”
“前鋒營!”多鐸手中的馬鞭向前一指,鞭梢精準地指向壕溝方向,“重盾列陣,緩步推進!每一步都給本王踩實了!探清壕溝深淺,掃除所有可能的地雷陷阱!哪怕是一隻耗子洞,都不許放過!若讓裡麵藏了半個伏兵,你們營統領就提頭來見!”
他刻意加重了“探清”二字,眼中閃過一絲謹慎——畢竟是林宇構築的堡壘,哪怕此刻看來已是空殼,也不能掉以輕心。但這份謹慎,很快就被即將到來的勝利衝得煙消雲散,隻剩下對獵物的戲謔。
前鋒營統領阿古拉是個滿臉橫肉的蒙古漢子,聽聞命令後立刻翻身下馬,抽出腰間的彎刀,朝著身後的士兵們大喝:“都給老子精神點!按三排盾陣推進!第一排舉盾,第二排探雷,第三排警戒!誰要是敢偷懶,老子先砍了他!”
“統領放心!咱們前鋒營什麼時候掉過鏈子!”第一排的壯漢***甕聲甕氣地回應,他雙手抓住盾牌邊緣,猛地將盾牌頓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這破堡壘裡的明軍要是敢露頭,老子一盾牌拍碎他的腦袋!”
兩百名重甲步兵齊聲應和,聲音震得周圍的枯草簌簌作響。他們迅速調整陣型:第一排士兵身高都在八尺以上,每人手持一麵高逾六尺、寬三尺的蒙皮木盾,盾牌由三層堅韌的水牛皮包裹,外層還釘著密密麻麻的鐵鉚釘,邊緣鑲著半寸厚的熟鐵條,分量足有五十餘斤。士兵們將盾牌斜向前傾,盾與盾之間嚴絲合縫,隻留下不到半尺的縫隙用來觀察前方,形成一道密不透風的鋼鐵屏障。
“小心點!腳下彆快!”第二排的探雷手張三柱壓低聲音提醒身邊的同伴,他手持特製的探雷矛,矛杆長一丈二尺,頂端裝有尖銳的鐵頭,鐵頭兩側還焊著月牙形的鐵鉤,“上次在白帝城,就是有人走太快,踩中了地雷,連骨頭都沒剩下!”
“知道了!柱哥!”旁邊的年輕士兵小李握緊探雷矛,手心滿是冷汗,“我這每一步都踩實了,絕不敢馬虎!”
他們半蹲在第一排盾牌後,每隔一步便將探雷矛狠狠戳向地麵,鐵頭刺入凍土的聲音“噗噗”作響。若是遇到鬆軟的泥土,他們便立刻抽出腰間的短刀,小心翼翼地挖開土層——有的土層下藏著埋有引信的陶罐地雷,有的則是插滿尖刺的陷阱坑,士兵們會用紅色的標記旗插在旁邊,張三柱還會特意叮囑:“都記著這旗子的位置!等會兒後續部隊過來,彆讓他們踩進去!”
第三排士兵則手持長柄大刀,刀刃閃著寒光,隊伍裡的老兵王二麻子盯著堡壘方向,嘴裡念叨著:“這堡壘怎麼靜悄悄的?不對勁啊……按理說,咱們都快到壕溝了,他們怎麼也該放幾箭啊?”
“你管那麼多!”身邊的士兵不耐煩地懟他,“說不定明軍都跑光了,就剩幾個老弱病殘守著!等會兒炮隊一開火,這破堡壘就塌了!”
整個前鋒營如同一隻緩慢移動的巨型烏龜,每前進一丈,都要花費近一盞茶的時間,泥土被厚重的鐵靴踩得緊實,留下一串串深淺一致的腳印,朝著壕溝方向穩步推進。
“左翼騎兵!”多鐸的馬鞭轉向西側山林,那裡的樹木依舊靜悄悄的,卻瞞不過他多年征戰的直覺,“你們繞到山林邊緣,列陣警戒!沙定洲那群蠻子若是識相,就乖乖看著本王破城;若是敢出來搶功,就給本王把他們的腦袋都砍下來,掛在堡壘的旗杆上!”
他深知沙定洲的彝兵貪婪成性,此刻必定在暗處窺伺,派騎兵警戒既能防止對方突襲,也能斷絕其事後分贓的念頭,可謂一舉兩得。
左翼騎兵統領巴圖是多鐸的親信,擅長山地騎兵作戰。他接到命令後,立刻拔出腰間的馬刀,朝著身後的三百名騎兵大喝:“弟兄們!跟老子走!繞到山林邊緣,列一字長蛇陣!注意觀察林間動靜,隻要有蠻子敢露頭,就用弓箭射穿他們的腦袋!”
“統領!那些彝蠻子會不會早就跑了?”騎兵趙虎勒住馬,疑惑地問道,“這山林裡靜悄悄的,連個鳥叫都沒有,不像是藏了人的樣子啊!”
“放屁!”巴圖瞪了他一眼,“沙定洲那老狐狸,最是貪財!他怎麼會放過分贓的機會?肯定藏在林子裡,等著咱們和明軍兩敗俱傷!都給老子打起精神,彆中了他們的埋伏!”
三百名騎兵齊聲呐喊,聲音帶著草原騎兵特有的粗獷。他們的戰馬都是產自蒙古草原的良駒,體型健壯,耐力極佳,馬身上披著輕便的皮甲,既能防護又不影響奔跑速度。騎兵們身穿鎖子甲,頭戴鐵盔,背上背著牛角弓,腰間懸掛著馬刀和箭囊,箭囊裡裝滿了浸過油脂的火箭——一旦發現彝兵,便可用火箭點燃山林,將他們逼出來。
騎兵們分成三隊,呈扇形向著西側山林推進。第一隊五十人作為先鋒,速度稍快,負責探查前方路況;第二隊一百五十人居中,是主力部隊,隨時準備列陣迎敵;第三隊一百人殿後,防止被彝兵從後方偷襲。戰馬的蹄聲“噠噠”作響,在空曠的山穀間回蕩,騎兵們時不時拉弓搭箭,朝著山林中可疑的陰影射去,箭矢“咻咻”地穿過樹枝,驚起一群群飛鳥。
“哎!你們看!那棵樹後麵是不是有動靜?”先鋒隊的李響突然勒住馬,指著前方一棵歪脖子樹,緊張地喊道。
身邊的幾個騎兵立刻舉起弓箭,瞄準那棵樹。巴圖催馬趕過來,眯著眼睛觀察片刻,冷哼一聲:“慌什麼!那是風吹的樹枝動!要是有蠻子,早該射箭了!繼續前進!彆自己嚇自己!”
抵達山林邊緣後,巴圖下令列陣。三百名騎兵迅速排成一字長蛇陣,戰馬間距三尺,騎兵們手持弓箭,箭頭直指山林,目光銳利如鷹隼,仔細觀察著每一處晃動的枝葉。有的騎兵還從馬鞍旁取下銅鑼,每隔一刻鐘便敲響一次,銅鑼聲沉悶而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