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工匠們眼中的困惑漸漸消散——老周的眉頭徹底舒展開,指尖還在無意識地比劃“力的轉換”動作;劉老栓捧著模型活塞反複摩挲,眼神裡沒了之前的疑慮;小王更是拿著炭筆在紙上畫起了簡易飛輪——林宇知道,“鐵牛之惑”的迷霧已初步撥開。他趁熱打鐵,走到木案中央,聲音比剛才更響亮,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心,像戰前點將般,開始進行至關重要的分工:
“老周!”林宇首先點了老周的名字,聲音穿透工棚內的細碎討論聲,清晰地落在每個人耳中。這位經驗最豐富、臂力驚人的老匠頭立刻上前一步,原本微駝的背脊瞬間挺直,像被無形的力量撐起——他左手下意識地攥緊了腰間的鐵錘,那是陪伴他四十年的“老夥計”,錘頭的溫度仿佛也隨他的緊張而升高。“這‘鐵牛’的筋骨,也就是鍋爐和氣缸主體,就交給你了!”林宇指著圖紙上最龐大、最厚重的部分,指尖重重落在“鍋爐壁厚三寸”的標注上,“這是‘鐵牛’的心臟與脊梁,是力量之源,也是最需要承受萬鈞氣壓的地方,容不得半點馬虎!”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老周布滿老繭的雙手,那雙手曾鍛打過無數鐵器,此刻正微微握拳:“你要選用雲南運來的上等精鐵——就是庫房裡那些斷麵泛著銀光、敲起來聲音清脆的鐵料,組織工匠們反複鍛打,至少十二次!每一次鍛打都要保證壁厚均勻,不能有絲毫雜質和氣孔,就像你當年鑄造青銅大鼎時那樣,連鼎底的細微砂眼都要補得嚴嚴實實!”林宇的聲音裡滿是信任,“鑄造時的火候把控、鍛打的力度,你是工坊裡的老行家,我放心!我要這鍋爐能經得起千度烈焰的烘烤,氣缸能承受住萬鈞氣壓的擠壓,哪怕裡麵的蒸汽憋得再足,也絕不能出現一絲裂痕!”
“草民…定不辱命!”老周激動得聲音都有些發顫,差點脫口而出“末將”——這是他這輩子接過的最重的擔子,比當年為知府打造儀仗鐵器時更讓他熱血沸騰。他重重拱手,腰彎得極低,額角的青筋因用力而凸起,眼中滿是燃燒的決心:“林帥放心!我老周就是豁出這把老骨頭,也定要把‘鐵牛’的筋骨鍛打得比磐石還結實!”
“李鐵拐!”林宇接著點名,聲音裡多了幾分對技術骨乾的期許。人群中,一位左腿微跛、背著工具箱的匠師應聲上前——他便是以打造精巧機關、齒輪聞名的李鐵拐,右腿褲管空蕩蕩的,是早年研發連弩時被弓弦誤傷所致,卻憑一條左腿練就了精準到分毫的手上功夫。他放下背上的工具箱,箱蓋打開的瞬間,露出裡麵排列整齊的細銼刀、小鏨子,每一件工具都磨得鋥亮。
“連杆、曲軸、飛輪軸,這些是‘鐵牛’的關節與筋骨,是力的傳遞樞紐!”林宇指著圖紙上那些布滿刻度的傳動部件,“連杆要剛柔並濟——既要能承受活塞的萬斤推力,又不能太脆易斷,就像你之前打造的連弩扳機,既要有韌勁,又要有強度;曲軸上的‘拐’要鍛打得弧度精準,誤差不能超過半分,轉動時要順暢無阻,不能有半點卡頓;飛輪軸更是要實心鍛打,軸麵要磨得比鏡麵還光滑,不然飛輪轉起來會晃,影響整個‘鐵牛’的動力輸出!”
林宇走到李鐵拐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精鍛、淬火、研磨,每一步都要一絲不苟!你打造的齒輪,連齒牙的傾斜角度都能精確到一度,這活兒,非你莫屬!”
“屬下遵令!”李鐵拐右腿微屈,行了個半禮,眼中閃爍著技術匠人特有的專注光芒——他這輩子最癡迷的就是“讓鐵件活起來”,這些複雜的傳動部件,對他而言既是挑戰,更是施展手藝的絕佳機會:“林帥放心,我定讓‘鐵牛’的關節轉得比水車還順,半點不差!”
“王皮匠!”林宇的目光轉向人群中一位捧著皮革的老師傅,他便是負責皮革和密封的王皮匠,手上常年帶著一股皮革與桐油混合的味道,最擅長用皮革做出嚴絲合縫的密封件。王皮匠連忙上前,手裡還攥著一塊浸過油的硬牛皮,那是他今早剛鞣製好的,柔軟卻堅韌。
“活塞環、氣缸墊、閥門密封…這些地方,是‘鐵牛’的命門,是不讓‘汽力’漏跑的‘緊箍咒’!”林宇指著圖紙上被紅圈標出的密封部位,“你琢磨著,是用浸油的硬牛皮——就像你給馬車輪做的密封圈,防水又耐磨;還是混入銅絲增強韌性?或者用石棉布包裹皮革,提高耐熱性?”他拿起模型活塞上的皮革圈,遞給王皮匠,“如何裁剪才能完美貼合氣缸壁?如何壓緊才能做到滴汽不漏?你要反複試驗,哪怕是一根頭發絲粗細的縫隙,也不能留!一旦密封出了問題,再多的汽力也白費,‘鐵牛’就成了沒力氣的廢鐵!”
王皮匠接過皮革圈,指尖輕輕摩挲著上麵的紋路,眼中滿是鄭重:“林帥放心!我王皮匠做了三十年密封件,從沒有漏過水、漏過氣的!這‘鐵牛’的‘緊箍咒’,我定做得嚴嚴實實,滴汽不漏!”
“趙巧手!”最後,林宇點了一位年輕匠師的名字——他是葉夢珠派來的骨乾,名叫趙巧手,年紀雖輕,卻心細如發,最擅長打造毫米級的精密部件,手上總戴著一副用細鐵絲做的“卡尺”,用來測量細微尺寸。趙巧手立刻上前,雙手垂在身側,眼神專注地看著林宇。
“各種閥門、調節機關、精巧的連杆連接件,這些是‘鐵牛’的靈巧手腳和心眼!”林宇指著圖紙上那些細小卻關鍵的部件,“進汽閥的閥芯要能精準控製蒸汽流量,排汽閥的開關要靈活卻不鬆動,連杆上的小孔孔徑誤差不能超過一分——這些部件尺寸精度要求極高,差一點就可能導致整個‘鐵牛’停轉!”他頓了頓,補充道,“用熟鐵精工細作,每一道工序都要反複測量,務必做到嚴絲合縫,運轉靈活,就像你之前調試的‘驚雷銃’扳機,輕按即動,卻不會誤觸!”
“屬下明白!”趙巧手聲音清亮,眼中滿是年輕人的衝勁——能參與如此重要的研造,對他而言是難得的成長機會:“林帥放心,我定讓‘鐵牛’的‘手腳’比繡花針還靈巧,半點不差!”
除此之外,葉夢珠派來的另外兩名核心骨乾,被任命為“總裝調試官”——負責待各部件打造完成後,進行整體組裝與調試,協調各工序進度,同時指導工匠們解決原理性難題,確保“鐵牛”的各個部分能完美配合,形成合力。
任務分配完畢,每個工匠都感到了肩上沉甸甸的責任——老周看著圖紙上的鍋爐,仿佛已看到通紅的鐵坯在大錘下逐漸成型;李鐵拐摩挲著工具箱裡的銼刀,開始在腦海中規劃曲軸的鍛打步驟;王皮匠則拿起一塊牛皮,當場比劃起活塞環的裁剪形狀;趙巧手更是掏出隨身攜帶的“鐵絲卡尺”,對著圖紙上的閥門尺寸反複測量。
圖紙上那些冰冷的線條和拗口的名稱,此刻仿佛活了過來——鍋爐是“鐵牛”的胸膛,氣缸是“鐵牛”的臂膀,連杆曲軸是“鐵牛”的關節,密封件是“鐵牛”的皮膚,閥門是“鐵牛”的呼吸器官,它們不再是孤立的部件,而是即將被賦予生命的鋼鐵巨獸的各個部分。雖然仍有諸如“如何確保鍋爐壁厚均勻”“如何讓曲軸轉動更順暢”的細節困惑,但已被一種前所未有的使命感和挑戰欲所取代。
林宇看著眾人眼中燃起的火焰——那火焰裡有老匠人的堅守,有技術骨乾的專注,有年輕匠人的衝勁,知道“鐵牛之惑”已徹底轉化為“鑄牛之行”的動力。他沉聲道:“此圖此理,乃‘鐵牛’之魂骨;諸位之手,乃鑄魂塑骨之器!從今日起,諸位各司其職,精誠協作——老周打造筋骨時,李鐵拐可提前準備傳動部件的鍛打模具;王皮匠試驗密封件時,趙巧手可同步打造閥門雛形;遇難題則共同商議,遇困惑則深入探究!”
他舉起手中的炭筆,在木板上重重畫下一個“火”字:“格物之道,始於惑,成於行!我等今日鑄此‘鐵牛’,非為一時之利,乃為破清虜、複神州之長遠大計!讓這‘鐵牛’,早日在我等手中——活起來!”
“活起來!”工匠們齊聲響應,聲音洪亮,震得爐膛內的火焰都微微跳動。負責添煤的學徒立刻將爐火撥旺,橘紅色的火苗竄得更高,映照著工匠們專注而充滿乾勁的臉龐——老周已經召集起鍛打工匠,討論鍋爐鐵坯的鍛打方案;李鐵拐打開工具箱,開始繪製曲軸的模具圖紙;王皮匠則拿著牛皮和桐油,走向試驗台;趙巧手則蹲在圖紙旁,用炭筆標注閥門的細微尺寸。
鍛造鋼鐵巨獸骨架的序曲,在初步解開的困惑與明確的分工中,正式奏響。鐵牛之惑,已化為礪誌之行的開端;鐵與火的交響,將在這座格物院裡,日夜不息地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