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正廳內,紅木大案上鋪著明黃錦緞,緞麵用金線繡著“萬壽無疆”紋樣,邊角垂著珍珠流蘇,微風拂過,流蘇輕輕晃動,映得燭火光影搖曳。張顯貴手持的詔書,比尋常聖旨寬出三寸,明黃綾緞為底,上下兩端織著二龍戲珠圖案,龍目用赤金線繡就,在燭火下泛著冷冽的光澤——這規格遠超普通恩詔,卻也暗藏“皇權至上”的壓迫感。他身後侍從捧著的黑漆托盤,邊緣雕著雲紋,托盤內墊著猩紅絨布,那柄尚方寶劍斜倚其上,劍鞘鎏金花紋從劍柄延伸至劍尖,每一寸都透著“禦用”的華貴,劍穗明黃絲絛上還係著一枚小巧的玉牌,刻著“敕造”二字,是皇權的直接象征。
廳外廣場上,軍民屏息的呼吸聲隱約可聞,目光透過敞開的大門,牢牢鎖在大案前的林宇身上——他們看不懂詔書裡的彎彎繞,卻知道那卷明黃綾緞和鎏金寶劍,將決定川東軍能否繼續守護這片土地。
張顯貴清了清嗓子,右手拇指與食指捏著詔書上端的綾緞邊緣,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既顯莊重,又不破壞紋樣。他緩緩展開詔書,綾緞摩擦發出的“沙沙”聲,在寂靜的廳內格外清晰,像在為接下來的權力宣告鋪墊節奏。當詔書完全展開,他調整聲調,用標準的京城官話朗聲宣讀,每個字都帶著刻意的頓挫,讓辭藻中的權力意味更顯厚重: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谘爾川湖總督林宇,忠勇天植,韜鈐神授——當此胡塵犯境、社稷傾頹之際,爾提一旅孤忠,奮百戰之威,渡嘉陵之險灘而不卻,臨韃靼之強敵而愈勇。掃穴犁庭,則凶渠授首於陣前;摧鋒陷陣,則逆黨冰消於域內。複我西南千裡江山,拯黎庶於水火之中,挽天傾於既倒之危!此功在社稷,勳彪青史,朕心甚慰,嘉爾殊勳,特頒恩命,以彰其德:
其一,賜爾‘靖虜將軍’封號,加於川湖總督本職之上,許爾儀仗增二騎,以示榮寵——然無調兵之權,凡用兵需奏請中樞,待旨而行;
其二,錫爾麒麟補服一襲、玉帶一條,補服麒麟紋用金線繡製,玉帶嵌翡翠七顆,皆為內府監製——此乃朕之特許,非經傳召,不得擅自著用覲見;
其三,授爾太子少保榮銜,許爾入宮覲見東宮,參議儲君儀典——然不得與東宮私相授受,凡議事需有第三人在場,記錄存檔;
其四,賜尚方劍一口,許爾便宜行事,節製西南諸鎮軍務,凡不遵號令者,可先斬後奏——但所斬官員需具奏報備,詳述緣由,不得擅殺三品以上官員;凡節製諸鎮,需每季度將軍需、兵員數目呈報兵部,不得隱匿。”
這段“恩典”宣讀時,張顯貴的語氣看似平穩,卻在關鍵句段刻意加重聲調——“無調兵之權”“需奏請中樞”“不得擅自著用”“不得私相授受”“需具奏報備”,每一個限製條件,都像一把隱形的鎖,牢牢拴住“恩寵”背後的權力。尤其是“尚方劍”的授予,表麵是“先斬後奏”的特權,實則用“不得擅殺三品以上官員”“每季度呈報軍務”劃出明確邊界,將林宇的權力牢牢框定在朝廷可掌控的範圍內。
廣場上,百姓雖聽不全細節,卻從“賜封號”“賜寶劍”的歡呼中感受到“皇恩”,有人忍不住跪地叩拜;鄉紳們則從“需奏請中樞”“呈報兵部”中聽出了門道,互相遞著眼色,明白朝廷是要收束川東軍的自主權;而陳墨、葉夢珠等核心文武,臉色愈發凝重——“無調兵之權”意味著川東軍的軍事行動將被掣肘,“每季度呈報軍務”則讓軍隊的虛實暴露在中樞視野下,這些“恩典”哪裡是獎勵,分明是一道道捆縛手腳的繩索。
張顯貴繼續宣讀,語氣轉向溫和,卻字字帶著不容置疑的廟堂意誌,將約束之意說得更顯直白:
“然,西南乃中興根本,卿為朕之柱石——望卿體念朝廷倚畀之深,克儘臣節:
其一,整飭戎行,裁汰冗員——凡川東軍現有兵員,需按中樞定例核查,老弱病殘者一律遣散,不得私留;
其二,綏靖地方,權歸中樞——凡西南諸州府政務,需與地方知府、知縣協同辦理,不得擅自決斷;
其三,秣馬厲兵,以待王師——今朝廷已命平西將軍率部駐於漢中,待來春與卿部會師,共襄北伐大業,卿需提前籌備糧草、軍械,不得有誤;
若負朕望,輕則削爵奪職,重則國法難容,卿其慎之!”
這段話將“約束”擺上明麵——“裁汰冗員”是要削弱川東軍的兵力基數,“權歸中樞”是剝奪林宇對地方政務的話語權,“會師北伐”則是要將川東軍納入朝廷主導的軍事體係,徹底失去獨立性。最後“輕則削爵奪職,重則國法難容”的威脅,像一把懸在頭頂的利劍,將“恩賞”背後的壓迫感推到極致。
詔書宣讀完畢,張顯貴雙手持詔書兩端,微微躬身,將詔書遞向旁邊的侍從——這動作看似恭敬,實則是“皇權收回”的儀式性收尾。隨後,他緩步走到托盤前,雙手捧起尚方寶劍,劍鞘鎏金花紋在他掌心泛著冷光。他走向林宇時,腳步刻意放慢,每一步都像在丈量權力的距離,眼神裡帶著審視,仿佛在確認林宇是否“配得上”這柄劍,又是否“懂”劍背後的約束。
萬眾矚目之下,林宇深吸一口氣,胸腔微微起伏——他清楚,此刻的每一個動作,都關乎川東軍的未來。他按照禮製單膝跪地,膝蓋觸地時,動作輕緩卻堅定,沒有絲毫遲疑。雙手高舉過頭頂,掌心向上,手指並攏,指尖微微泛白——那是刻意控製的緊張,也是對“權力交接”的鄭重回應。他的目光落在劍鞘上,鎏金花紋在燭火下明明滅滅,卻像枷鎖上的花紋,華麗而冰冷,提醒著他這“權力”的沉重代價。
當張顯貴將尚方寶劍輕輕放在他掌心時,劍柄冰涼的觸感瞬間傳來,沉甸甸的重量壓得他手腕微沉——這重量,一半是“便宜行事”的虛名,一半是“效忠中樞”的實責。他能清晰感受到劍鞘上“敕造”玉牌的棱角,那棱角硌在掌心,像在刻下“皇權約束”的印記。張顯貴放手前,刻意用拇指在他手背上輕輕按了一下,力道不大,卻帶著“記住本分”的暗示,這細微的動作,隻有林宇自己察覺。
林宇緩緩握緊劍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卻在抬起頭的瞬間,將所有複雜情緒收斂——眼眶微微泛紅,嘴角帶著激動的顫抖,臉上滿是“感激涕零”之色,仿佛真的被“皇恩”深深打動。他站起身時,刻意踉蹌了一下,像是因“過度激動”而失穩,這細節被廳外百姓看在眼裡,歡呼聲瞬間拔高。
他轉向廳外,雙手高舉尚方寶劍,手臂伸直,劍鞘鎏金花紋在陰沉天光下閃爍,明黃劍穗隨風飄動,像一麵象征“忠君”的旗幟。他聲音飽含“忠義”,每一個字都帶著刻意的激昂,讓廣場上的軍民都能聽清:
“臣林宇,叩謝天恩!陛下隆恩浩蕩,重逾泰山!臣與川東將士,不過儘守土衛民之本分,僥幸得勝,實賴陛下洪福庇佑,將士浴血用命!今蒙聖上不棄,賜此殊榮重器,宇唯有肝腦塗地,粉身碎骨,以報君恩!”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廣場上歡呼的軍民,又轉向使團成員,語氣愈發堅定,卻在“遵旨”二字上刻意加重,讓張顯貴等人放心:
“臣在此立誓:必當恪守臣節,謹遵聖諭——整軍經武,則裁汰冗員,不留老弱;綏靖地方,則協同州縣,不擅決斷;北伐大業,則籌備糧草,以待王師!凡陛下所指,臣林宇與川東健兒,必為朝廷前驅,萬死不辭!此心昭昭,天日可鑒!”
這番話精準回應了詔書中的所有約束,既表“忠君”之心,又顯“聽話”之態。使團成員紛紛點頭,張顯貴臉上的矜持笑容終於變得真誠,他走上前,伸手拍了拍林宇的肩膀,手指在林宇肩頭輕輕捏了一下——這是“確認歸順”的信號。
“林總督忠君愛國,陛下定然欣慰。”張顯貴的語氣帶著滿意,“待本侍郎回朝複命,定會將總督的忠義之舉,詳細奏明陛下。”
林宇微微躬身,笑容恭敬:“全賴欽差大人提攜。”他的目光與張顯貴對視,眼底的“感激”恰到好處,卻在那深處,藏著一絲冷靜的算計——他接下的不僅是一柄尚方寶劍,更是一場權力博弈的開始,這“華麗的枷鎖”,他既要戴得漂亮,更要找到解開的方法。
廳外的歡呼依舊熱烈,明黃詔書被侍從小心卷起,尚方寶劍在林宇手中泛著冷光,這場權力交接的儀式,在“皇恩浩蕩”的表象下落下帷幕。但所有人都清楚,真正的博弈,才剛剛開始——那卷明黃詔書和鎏金寶劍,不過是權力遊戲的第一枚棋子,而西南的未來,正藏在這些華麗辭藻與冰冷約束的縫隙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