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內的空氣早已不是“震動”,而是被鋼鐵巨獸的運轉聲徹底“吞噬”——所有細碎的聲響,無論是工匠的喘息、工具的碰撞,還是角落花貓的輕喚,都像被無形的大手抹去,隻剩下一場屬於工業力量的“聲音交響樂”。
鼓風爐的咆哮是這場樂章的“低音貝斯”,“呼呼”的氣流聲帶著灼熱的溫度,從管道裡奔湧而出,每一次噴發都讓爐膛內的青白火焰跳動得更猛烈,像巨龍呼吸時噴出的灼熱氣息;氣缸的“噗嗤”聲是“中聲部”,不再是單獨的脈動,而是與飛輪的轉動完美同步,“噗嗤—轟隆—噗嗤—轟隆”,每一次活塞推送都帶著金屬的厚重感,仿佛巨龍心臟的每一次收縮與舒張;連杆與曲柄的咬合聲是“打擊樂”,“哢噠、哢噠”的精準碰撞,沒有絲毫滯澀,那是力量從往複運動轉化為旋轉運動的“關節聲響”,像巨龍骨骼轉動時的沉穩摩擦;而飛輪的呼嘯,則是這場樂章的“高音部”——直徑近丈的鑄鐵輪高速旋轉,輪緣切割空氣的“呼呼”聲越來越響,漸漸彙成一股尖銳卻充滿力量的氣流聲,與其他聲音交織、融合、共振,最終擰成一股持續不斷的、低沉而雄渾的——
“嗡——轟隆…轟隆…轟隆…”
這聲音不再是初代蒸汽機的“失控哀嚎”,也不是簡單的“機器運轉聲”,而是沉睡在地底千年的巨龍,終於掙脫岩層束縛時發出的第一聲震撼天地的“初吟”!它帶著磅礴的偉力,從鋼鐵巨獸的每一個鉚釘、每一寸鋼板、每一根管道裡迸發出來:撞擊著工坊的青磚牆壁,讓屋頂的灰塵簌簌落下;穿透工坊的木質窗戶,向成都城的黎明擴散而去;更撞進每一個在場者的耳膜,順著聽覺神經鑽進心臟,讓血液都跟著這“轟鳴”的節奏沸騰!
這轟鳴穩定得驚人,沒有一絲雜亂,沒有半分停歇,仿佛擁有自己的生命與意誌——它宣告著舊時代的“手工鍛打”即將落幕,宣告著“人力驅動”的局限被打破,更宣告著一個全新的“工業時代”,正以蠻橫卻不可阻擋的姿態,撞開這古老帝國的大門!工坊的地麵在微微震顫,那不是“晃動”,是鋼鐵力量傳遞到大地的“脈搏”;機器的鋼板在微微發熱,那不是“灼熱”,是工業生命蘇醒時的“體溫”。每一個聽到這轟鳴的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這是他們從未聽過的聲音,是屬於未來的聲音,是足以改變命運的聲音!
在這撼動靈魂的轟鳴中,老周的身體先是微微一僵,隨後便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踉蹌著向前走了兩步。他布滿皺紋的臉繃得緊緊的,沾著煤灰與油汙的肌肉劇烈地抽搐著,像是在壓抑著某種即將噴發的情緒——那是三個月來日夜打磨的疲憊、初代試機失敗的恐懼、對成功的極致渴望,此刻全在這轟鳴中找到了出口。
他伸出雙手——那是一雙怎樣的手啊!掌心布滿老繭,是幾十年握錘打鐵留下的“勳章”;指關節腫大變形,是常年承受撞擊的痕跡;手背和手腕上,橫七豎八地留著燙傷疤痕,有的是鍛打時濺上的鐵水,有的是初代蒸汽機爆炸時被燙傷的印記。就是這雙手,曾造出無數鋒利的兵器,也曾在試機失敗後,捧著斷裂的連杆默默流淚。此刻,這雙手帶著近乎虔誠的顫抖,輕輕地、輕輕地撫上了氣缸的外殼——那裡還帶著鍋爐傳遞來的溫熱,隨著“噗嗤”的脈動規律地振動著,像一顆鮮活的心臟在跳動。
指尖傳來的溫熱瞬間傳遍全身,那規律的振動透過掌心,順著手臂的筋脈,一路撞進他的心臟,與他自己的心跳完美重合。老周的嘴唇哆嗦著,乾裂的嘴角翕動了幾下,先是發出微弱的、幾乎聽不見的氣音:“活了…活了…”緊接著,渾濁的淚水像突然開閘的洪水,毫無征兆地衝垮了眼眶的堤防,順著他溝壑縱橫的臉頰滾滾而下——淚水衝掉了臉上的煤灰,在黝黑的皮膚上衝刷出兩道清晰的、泛著水光的痕跡,像兩道屬於“創造者”的榮耀印記。
“鐵牛…它活了!”老周猛地提高了聲音,沙啞的嗓音裡帶著哭腔,卻更透著一種無法言喻的狂喜與釋然,那是壓抑了太久的情緒終於爆發,像沉睡千年的火山突然噴發出熾熱的岩漿,“它真能喝開水乾活了!它真能啊!!”
這一聲呐喊,像一顆火星投進了滾油裡,瞬間點燃了工坊內所有工匠的情緒!
“成了!咱們成了啊!”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工匠率先反應過來,他扔掉手裡的扳手,張開雙臂抱住身邊的學徒,聲音裡滿是哽咽;年輕的學徒們激動得跳了起來,有的互相捶打著肩膀,有的甚至原地蹦跳,淚水混合著臉上的油汙和汗水,肆意地流淌在年輕的臉龐上,卻沒人在意;有個剛入行不久的小工匠,激動得跪倒在地,對著轟鳴的機器連連叩首,額頭磕在地上發出“咚咚”的聲響,嘴裡還念叨著“老天保佑,總算成了”;更有幾個工匠揮舞著手裡的錘子、銼刀,發出野獸般的嚎叫,那是喜悅到極致的宣泄,是對“成功”最原始的慶祝!
歡呼聲、哭喊聲、嚎叫聲交織在一起,像積蓄了已久的驚雷,猛地炸響在工坊的穹頂之下,與機器的轟鳴形成奇妙的共鳴。所有的壓抑、所有的恐懼、所有的疲憊,在這一刻都化作了宣泄的狂潮,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慶祝這屬於“創造者”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