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內的空氣早已不是凝固的鉛塊,而是被拉到極致的弓弦,每一道目光都像燒紅的烙鐵,死死焊在鍋爐側麵那根黃銅壓力表指針上。連角落裡的花貓都忘了躲藏,探著腦袋,琥珀色的眼睛盯著表盤,仿佛也能看懂這鋼鐵巨獸的“心跳”。
起初,那根塗著紅漆的指針隻是微微顫動了一下——幅度小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像沉睡千年的巨人被驚醒時,指尖無意識的抽搐。老周猛地向前湊了半步,呼吸瞬間停住,手裡的銅哨差點滑落在地;最前排的年輕工匠甚至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花了眼。
下一秒,在幾十道幾乎要燃燒起來的目光注視下,指針動了!它沒有絲毫猶豫,以一種緩慢卻如磐石般堅定的姿態,沿著白色表盤上的黑色刻度線,一格、一格地向上攀升!紅色的針尖劃過“五斤”時,工坊裡傳來一陣壓抑的吸氣聲;越過“十斤”的安全刻度線,老周攥著銅哨的手開始微微發抖;當它沉穩地滑入代表正常運行的綠色區域時,葉夢珠握著記錄筆的手也加快了速度,筆尖在紙上劃出的線條都帶著激動的顫抖。
最終,指針穩穩地停在了“二十斤”——設計壓力的中段位置!沒有一絲晃動,沒有半分飆升,像紮根在表盤上的紅鉚釘,巋然不動!爐膛內的火焰還在“呼呼”咆哮,熱浪依舊灼人,可這根小小的指針,卻像定海神針般,瞬間撫平了所有人心中的不安。老周長長舒了口氣,指節泛白的手終於放鬆下來,臉上露出了劫後餘生般的笑容;年輕工匠們也互相遞了個眼神,眼底的恐懼被期待取代。
就在這時,一陣全新的聲音從機器深處傳來——不再是初代蒸汽機試機時那種失控的、尖銳刺耳的“嘶鳴”,而是一種低沉、渾厚、帶著金屬震顫感的——“噗嗤…噗嗤…噗嗤…”
這聲音如同沉睡巨人的呼吸,每一次“噗嗤”都帶著蒸汽釋放的渾厚力量,又裹著氣缸活塞往複的精準韻律,在空曠的工坊裡緩緩回蕩。第一次“噗嗤”聲響起時,林宇的眼神驟然亮了——他能聽出,這聲音裡沒有雜音,沒有漏氣的“嘶嘶”聲,隻有活塞與氣缸完美咬合的悶響;第二次“噗嗤”傳來,他下意識地看向氣缸導杆——那根手臂粗的鋼杆正隨著聲音,強有力地做著往複運動,推到最前端時,杆身繃得筆直,沒有絲毫彎曲;拉到最後端時,連接處的黃銅軸承也沒有卡頓,順滑得如同流水。
每一次“噗嗤”,都伴隨著導杆的一次伸縮;每一次伸縮,都像是鋼鐵巨獸的心臟在有力搏動。工坊裡的工匠們漸漸忘了呼吸,隻盯著那根不斷運動的導杆,聽著這充滿力量感的聲音——這不是簡單的機器運轉聲,是他們三個月來日夜打磨、反複調試的成果,是西南工業邁出第一步的“心跳聲”!
“連杆接合!”林宇的聲音打破了工坊的沉寂,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這是最後一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連杆能否精準接合飛輪,直接決定著機器能否將氣缸的往複力轉化為旋轉力。
兩個經驗最豐富的老工匠立刻上前,他們戴著厚厚的leather手套,手裡握著特製的定位銷,深吸一口氣後,慢慢將巨大的鑄鐵連杆推向飛輪軸。連杆足有成人手臂粗,表麵被打磨得光滑發亮,一端連接著氣缸導杆,另一端對著飛輪軸上的曲柄——那是一個碗口大的鑄鐵部件,上麵有一個精準的凹槽,專門用來卡合連杆。
“慢點…再慢點…”老周在一旁小聲指揮,眼睛死死盯著連杆與曲柄的連接處。當連杆的凸榫對準曲柄的凹槽時,其中一個工匠猛地將定位銷插了進去——“哢噠”一聲輕響,連杆與曲柄完美咬合!
就在接合完成的瞬間——“哐當…嗡……”
先是一聲沉悶的撞擊聲,那是連杆第一次推動曲柄的力道;緊接著,是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與咬合聲,飛輪軸與軸承開始接觸,發出“嗡嗡”的低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尊直徑近丈、重達千斤的鑄鐵飛輪上——它像一頭不願被馴服的巨獸,在連杆的推動下,極其艱難地、抗拒著巨大的慣性和金屬摩擦,開始……轉動了!
一開始,它的轉動緩慢得如同蝸牛爬行,輪緣上的鑄鐵紋路幾乎看不出移動,隻有盯著輪輻與軸的連接處,才能勉強察覺它在動。沉重的輪輻切割著空氣,發出“嗚嗚”的低沉嗚咽,像巨獸在不滿地咆哮。林宇的拳頭微微握緊——他知道,這是最艱難的時刻,隻要飛輪能熬過最初的慣性阻力,後麵的轉動就會越來越順。
“噗嗤!”氣缸的又一次脈動傳來,連杆狠狠推動曲柄,飛輪獲得一股新的、沛然莫禦的力量!它的轉速明顯快了一絲,嗚咽聲也弱了幾分;再一次“噗嗤”,連杆再次發力,飛輪像是被注入了新的活力,輪緣開始能看出模糊的運動軌跡;第三次、第四次……氣缸的脈動不斷傳來,連杆一次次推動曲柄,飛輪的轉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提升!
一圈…兩圈…三圈…
當飛輪轉到第五圈時,嗚咽聲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輪緣高速切割空氣發出的“呼呼”風聲!沉重的飛輪越轉越快,越轉越穩,輪身上的鑄鐵紋路化作一道道模糊的黑影,在工坊中心劃出令人目眩神迷的銀色弧光——那是鋼鐵在高速運動中反射的光線,像一道道流動的星河。
林宇看著飛速轉動的飛輪,眼底泛起一絲灼熱——他能看到,飛輪的轉動沒有絲毫晃動,軸身穩得如同磐石;能聽到,軸承處隻有輕微的“嗡嗡”聲,沒有刺耳的摩擦聲;能感受到,整個機器都在隨著飛輪的轉動,散發著一種充滿力量的“震顫”——不是失控的抖動,是力量傳遞的共鳴。
“成功了…我們成功了!”一個年輕工匠忍不住歡呼出聲,聲音裡帶著哽咽。緊接著,更多的歡呼聲響了起來,老周甚至激動得吹起了銅哨,清脆的哨聲與機器的運轉聲交織在一起,在工坊裡久久回蕩。葉夢珠放下記錄板,看著飛輪,眼底也泛起了淚光——她記錄的數據顯示,飛輪的轉速已經穩定在每分鐘三十轉,遠超預期,這意味著這台蒸汽機已經具備了實際應用的能力!
林宇沒有歡呼,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看著那尊飛速轉動的飛輪。他知道,這不僅僅是一台機器的成功運轉,是西南打破“無工業”困境的第一步,是用鋼鐵與火焰撬動時代的第一下;這轉動的飛輪,是西南的希望,是複國大業的基石,更是一個新時代開啟的齒輪——從這一刻起,西南不再隻有冷兵器與農田,還有了能驅動未來的“鋼鐵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