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的初秋,本該是天高氣爽的時節,可川北的秦嶺古道上,卻被一場連綿的陰雨籠罩得不見天日。陳平親率的走私商隊,正沿著鑿刻在懸崖峭壁上的古老棧道緩慢前行。棧道寬不足三尺,外側是深不見底的深淵,雲霧在穀底翻湧,仿佛擇人而噬的巨獸;內側是濕漉漉的岩壁,雨水順著岩縫不斷滴落,在朽壞的木板上積成薄薄的水膜,每一步都伴隨著“吱呀”的**,稍不留神就會墜入深淵。
“都小心腳下!把物資綁緊些!”陳平騎著一匹經驗豐富的老馬,走在隊伍中間,聲音被風雨裹挾著,顯得有些沙啞。他身上的明光鎧早已被雨水浸透,冰冷地貼在皮膚上,甲片縫隙裡積滿了泥汙,可他的右手始終按在腰間的佩刀上,目光像鷹隼般警惕地掃視著兩側的山林——秦嶺古道素來凶險,落石、塌方是常事,更彆提盤踞在此的山匪,更何況此次他們攜帶的二十箱金銀、五十匹蜀錦,還有十支燧發槍、五具曲轅犁,都是蜀地急需的交易物資,容不得半點差池。
隊伍行進到一處名為“鷹嘴崖”的隘口時,風雨突然變狂。呼嘯的狂風卷著豆大的雨絲,像無數把小刀子刮在人臉上,生疼。棧道外側的深淵裡,雷聲隱隱傳來,更添幾分詭異。“轟隆!”一聲巨響,頭頂的岩壁突然鬆動,幾塊磨盤大的石頭帶著刺耳的風聲滾落下來,砸在棧道上。“哢嚓!”幾根支撐的木梁瞬間斷裂,兩名抬著物資的護衛猝不及防,連人帶箱朝著深淵墜去,隻留下一聲短促的驚呼,便被雲霧吞沒,連回音都來不及泛起。
“快躲!”陳平瞳孔驟縮,猛地翻身下馬,左手抓住身邊一名年輕護衛的衣領,將他拽到岩壁邊。幾乎是同時,一塊拳頭大的碎石擦著他的肩甲飛過,“當”的一聲砸在棧道外側的護欄上,碎石四濺,其中一塊正好嵌進他的左臂甲片,鮮血瞬間滲了出來,染紅了冰冷的鐵鎧。
還沒等眾人從落石的驚魂中緩過神,棧道兩側的山林裡突然傳來“咻咻”的破空聲——密集的箭矢穿透雨幕,像黑色的毒蛇般直奔商隊而來!“有埋伏!”陳平的吼聲幾乎與第一聲慘叫同時響起。最前麵的兩名盾牌手剛舉起圓盾,箭矢就“砰砰”地紮在盾麵上,力道之大竟讓盾牌手踉蹌著後退兩步,其中一人腳下一滑,半個身子探出棧道外側,若非身後的護衛死死拽住,早已墜入深淵。
“盾牌手結陣!火銃手準備!”陳平拔刀出鞘,寒光在雨幕中一閃。商隊的五十名護衛都是從新軍中挑選的精銳,雖驚不亂,立刻貼著岩壁組成半弧形防禦陣。五名火銃手迅速蹲在盾牌手身後,咬開火藥袋,將火藥倒進槍管,動作快得驚人。可埋伏者顯然早有準備,他們穿著與山石顏色相近的粗布衣,臉上抹著黑灰,像鬼魅般從山林中竄出,手裡的長刀在雨水中泛著冷光。
“不對勁!這些人不是山匪!”陳平一眼就看出了端倪——普通山匪廝殺毫無章法,可這些人衝鋒時竟呈“楔形陣”,前鋒三人一組,專門針對盾牌的縫隙進攻,動作整齊得像訓練有素的軍隊。最前麵的一名埋伏者,身高八尺,臉上帶著一道刀疤,他避開盾牌的格擋,長刀直刺一名火銃手的咽喉。“小心!”陳平怒吼著擲出腰間的短匕,短匕帶著風聲擦過那名火銃手的耳邊,正好紮在刀疤臉的肩膀上。
刀疤臉吃痛,慘叫一聲,可他非但沒退,反而更加瘋狂地撲上來,長刀橫掃,將那名火銃手的左臂齊肩砍斷。“啊——!”淒厲的慘叫聲在雨幕中回蕩,鮮血噴濺在棧道上,順著木板縫隙滴入深淵,與雨水混在一起,染紅了下方的雲霧。失去手臂的火銃手踉蹌著後退,腳下一滑,朝著外側倒去。陳平眼疾手快,伸手抓住他的腰帶,可對方的體重加上慣性,竟將陳平也拽得半個身子探出棧道。
“將軍!”身後的護衛們驚呼著上前,死死拉住陳平的胳膊。就在這時,三名埋伏者趁機衝了過來,長刀直刺陳平的後背。“鐺!”一名護衛用自己的佩刀擋住攻擊,可對方的力道太大,長刀順著刀身滑下,劈在那名護衛的胸口,甲片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護衛噴出一口鮮血,倒在棧道上,臨死前還死死攥著陳平的衣角。
“殺!”陳平紅了眼,猛地將火銃手拽回棧道,自己則借著慣性撲向刀疤臉。佩刀帶著風聲劈下,刀疤臉慌忙舉刀格擋,“當”的一聲脆響,兩把刀撞在一起,火花在雨幕中一閃而逝。陳平手腕一翻,佩刀順著對方的刀身滑下,在刀疤臉的小腹上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腸子混著鮮血流了出來。刀疤臉悶哼一聲,帶著不甘墜入深淵。
可埋伏者的人數遠超護衛,足足有上百人,他們像潮水般湧來,將棧道擠得水泄不通。一名護衛被兩名埋伏者夾擊,長刀從他的左右肋下同時刺入,他咳出一口鮮血,卻死死抱住其中一名埋伏者,朝著棧道外側倒去——兩人一起墜入深淵,隻留下一聲沉悶的撞擊聲。火銃手們終於裝填完畢,“砰砰”的槍聲在雨幕中響起,三名埋伏者應聲倒地,可更多的人踩著同伴的屍體衝了上來。
“不能戀戰!保護物資,突圍!”陳平揮刀砍倒一名埋伏者,看著身邊越來越少的護衛,心中一陣刺痛。他知道,再這樣打下去,不僅物資保不住,所有人都會死在這裡。“老張!你帶十人斷後!其他人跟我走!”他指著隊伍末尾的護衛隊長,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老張是跟著陳平多年的老兵,他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兩顆牙的嘴:“將軍放心!俺們就算是死,也不讓這些雜碎過去!”說罷,他帶著十名護衛組成防線,將長刀橫在胸前,眼神決絕。陳平咬了咬牙,轉身指揮剩餘的護衛扛起物資,沿著棧道快速撤退。身後傳來老張他們的怒吼聲、刀槍碰撞聲,還有淒厲的慘叫聲——每一聲都像重錘般砸在陳平的心上,可他不敢回頭,隻能拚命往前跑,他知道,隻有帶著物資突圍,才能對得起那些犧牲的弟兄。
埋伏者似乎早有預案,並未窮追不舍,隻是搶走了落在後麵的五箱金銀和二十匹蜀錦,還有部分物資在混亂中被推下深淵。陳平率殘部跑了半個時辰,直到確認擺脫追兵,才癱坐在棧道上。雨水混著汗水、血水順著臉頰流下,他看著身邊僅剩的二十名護衛,每個人都帶傷,有的斷了胳膊,有的少了耳朵,還有的胸口插著半截箭矢,卻死死攥著剩下的物資,眼中滿是堅毅。
“清點人數,檢查物資。”陳平深吸一口氣,強忍著左臂的疼痛站起身。清點結果讓他心頭一沉:二十一名弟兄犧牲,五箱金銀、二十匹蜀錦丟失,兩具曲轅犁墜入深淵,隻剩十五箱金銀、三十匹蜀錦,還有十支燧發槍、三具曲轅犁。“弟兄們,”陳平的聲音有些哽咽,“犧牲的弟兄,我會奏請王爺,厚葬他們,善待他們的家人。我們現在必須儘快趕到陝南,完成交易,才能對得起他們的犧牲!”
護衛們齊聲應和,聲音雖沙啞,卻帶著不容動搖的決心。他們簡單包紮了傷口,扛起剩餘的物資,繼續沿著棧道前行。雨還在下,風還在刮,可他們的腳步卻比之前更加堅定——因為他們知道,自己肩上扛著的,不僅是物資,更是蜀地百姓的希望,還有犧牲弟兄的未竟之誌。
曆經兩天兩夜的跋涉,陳平終於率殘部抵達陝南的一處山穀,與事先約定的豪強李虎接上頭。李虎曾是明軍的一名參將,清軍入關後,不願降清,便帶著殘部在陝南占山為王,對滿清的統治極為不滿。“陳將軍,一路辛苦!”李虎看著陳平等人狼狽的模樣——盔甲破碎、渾身是傷,還有那少了近一半的物資,心中已然明白他們遭遇了凶險,眼中閃過一絲敬佩。
陳平苦笑一聲,拿出剩餘的物資清單,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李兄,此次遭遇埋伏,損失慘重,隻剩這些東西了。不過,我家王爺說了,隻要你願意與蜀地合作,未來我們每月可提供五十支燧發槍、二十具曲轅犁,還有足夠的精鹽。”李虎接過清單,目光落在“燧發槍十支”“曲轅犁三具”上,又看了看陳平身後護衛們緊握的燧發槍,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他麾下的三千弟兄,缺的就是這些能打硬仗的火器,還有能提高糧食產量的農具。
“好!我信你們王爺!”李虎一拍石桌,震得桌上的酒碗都晃了晃,“我這裡有去年秋收儲存的雜糧五千斤、臘肉乾兩千斤,雖不多,但能解蜀地的燃眉之急。我派五十名弟兄護送,走後山的‘一線天’小道,那裡隻有我們的人知道,能避開清軍的巡邏隊。”
陳平聞言,心中懸著的石頭終於落地,他對著李虎拱手行禮,聲音帶著幾分沙啞:“多謝李兄!這份恩情,蜀地不會忘!”他看著那些裝滿糧食的麻袋,仿佛看到了成都城內饑民們期盼的眼神,還有那些犧牲弟兄的笑臉——雖代價高昂,但至少他們沒有白死,這條通往陝南的生命線,終於被打通了。
與此同時,川南的走私商隊正穿行在滇川邊境的原始密林中。這裡與川北的寒冷不同,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熱氣,各種毒蟲、瘴氣無處不在。隊長趙勇手持長刀,劈開擋路的藤蔓,額頭上的汗水順著臉頰流下,滴在地上,瞬間就被蒸發。“大家注意,前麵就是瘴氣區,把草藥含在嘴裡,彆深呼吸!”
隊伍中的醫官早已將預防瘴氣的草藥分發給眾人,可即便如此,還是有幾名隊員出現了頭暈、惡心的症狀。“堅持住!過了這片林子,就能到土司的領地了!”趙勇鼓勵道。除了自然環境的威脅,他們還遭遇了當地土著部落的阻攔——部落族人手持長矛,圍著商隊,眼神中滿是警惕。
“我們是來自蜀地的商人,想與你們的土司做交易,沒有惡意!”趙勇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鹽巴和鐵器,遞給部落的首領,“這些是我們的禮物,希望能與你們友好相處。”鹽巴和鐵器在原始部落中極為珍貴,首領接過禮物,與族人低聲交談了幾句,終於讓開了道路。
曆經十幾天的艱難跋涉,商隊終於抵達雲南土司木坤的領地。木坤是當地實力最強的土司,對清廷的壓迫早已不滿,隻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盟友。“你們蜀地,真能提供足夠的鹽和鐵器?”木坤坐在議事廳的主位上,目光銳利地盯著趙勇,語氣中帶著懷疑。
趙勇不慌不忙,讓人抬上帶來的貨物:“土司請看,這是我們蜀地產的精鹽,純度極高;這是我們新鑄的鐵器,鋒利耐用;還有這個,”他拿出一支燧發短銃,“這是我們蜀地自製的火器,射程遠,威力大。隻要土司願意與我們合作,這些東西,我們都能長期供應。”
木坤接過燧發短銃,仔細打量著,又讓人試射了一槍,看著遠處被打中的樹乾,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好!我答應與你們合作!我們雲南有豐富的銅、錫礦,還有三七、當歸等藥材,還有馴化的大象、馬幫,都可以用來與你們交易。”雙方很快達成協議,雖然商隊此次沒有帶回糧食,但帶回了銅、錫礦的樣本和藥材,還有與土司建立的長期合作關係——這對缺乏礦產的蜀地來說,無疑具有重要的戰略意義。
蜀王府的作戰室內,林宇正站在巨大的輿圖前,聽著陳平與趙勇派回的信使彙報情況。當聽到川北商隊二十一名弟兄犧牲時,他的拳頭猛地砸在輿圖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陳平辛苦了,犧牲的弟兄要厚恤,每家發放五十兩撫恤金,子女可送入軍中學堂,他們的家人由官府妥善安置。”心中卻像被刀割般疼痛——這二十一名弟兄,都是新軍中的精銳,是蜀地未來的希望,就這樣犧牲在秦嶺古道上,而那個偽裝成山匪的武裝,背後究竟是誰在指使?是清廷,還是福建的勢力?
當聽到川南商隊與土司達成合作時,林宇的臉上才露出一絲欣慰:“趙勇做得好!銅、錫礦是製造火器的關鍵,三七能治療軍中的外傷,這條通道一定要守住,派暗堂的人去協助商隊,確保後續交易安全。”他的目光在輿圖上的川北、川南兩條通道上停留片刻,手指輕輕劃過陝南、雲南的位置,又轉向被福建水師控製的湖廣地區——那裡的江漢平原盛產糧食,黃州府有豐富的鐵礦,是蜀地打破封鎖的關鍵,卻被鄭芝龍的水師牢牢控製著長江航道。
“陝南的五千斤糧食,隻夠成都城內饑民吃三天;雲南的礦產,要轉化為火器還需要時間。”林宇低聲自語,手指在湖廣地區的嶽州府重重一點,那裡是長江中遊的咽喉,也是福建水師的薄弱環節,“要想打破封鎖,必須拿下嶽州!隻有控製了長江航運,才能真正打通蜀地與外界的物資通道,才能讓百姓有飯吃,讓軍隊有裝備!”
一個大膽的計劃在他心中逐漸成型:以川北、川南的商隊為誘餌,吸引清廷和福建的注意力,再暗中集結新軍的水師和步兵,沿著長江順流而下,突襲嶽州府,奪取長江控製權。可就在這時,他突然想起遲遲沒有消息的川東商隊——那支由副將周泰率領的商隊,負責與貴州的義軍聯係,按原定計劃,十天前就該傳回消息,如今卻杳無音信,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來人!”林宇高聲喊道,聲音帶著幾分急切,“立刻派暗堂的精銳去川東,沿著赤水河一路探查,務必查清周泰商隊的下落!另外,傳我命令,新軍水師進入一級戰備,開始演練長江突襲戰術!”他知道,川東商隊的安危不僅關係到一條通道的存亡,更可能暴露他的計劃;而嶽州之戰,更是蜀地能否打破封鎖的關鍵,容不得半點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