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塘峽的江水,從來都是桀驁不馴的。深秋的江水裹挾著上遊的枯枝與碎石,在狹窄的峽道裡奔騰咆哮,浪花拍打著崖壁,發出雷鳴般的巨響,水霧彌漫在江麵,能見度不足十丈。周泰率領的川東商隊,五艘木船首尾用鐵鏈相連,船身被厚厚的茅草和樹皮覆蓋,乍一看與普通貨船無異——隻有船艙底部,用油紙層層包裹著用於交易的三百斤鹽巴、五十把精製鐵器,還有一封寫給貴州義軍首領的密信,信中詳細標注了蜀地新軍的軍備情況與合作計劃。誰也沒想到,這條他們耗時三個月勘察、避開所有清軍哨卡的“秘密航線”,早已被人泄露給了福建水師。
“都打起精神!過了這‘鬼見愁’峽口,下遊就是貴州地界,到時候就能鬆口氣了!”周泰站在領頭船的船頭,身披粗布短褂,臉上抹著炭灰,連鬢胡裡還沾著草屑,活像個常年在江上漂泊的貨郎。他的右手悄悄按在腰間的燧發短銃上,銃身已被江水打濕,冰涼地貼在掌心。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兩岸的崖壁——瞿塘峽兩岸都是刀削般的峭壁,藤蔓叢生,正是水師設伏的絕佳地點,容不得半點大意。
隊員們也都各司其職,有的裝作整理茅草,有的拿著船槳假裝調整航向,實則每個人的手都離武器不遠:腰間的彎刀、背上的弓箭,還有藏在茅草下的三杆燧發槍,都是他們保命的家夥。船尾的老水手老張,從事水運三十餘年,此刻正眉頭緊鎖地盯著水流:“將軍,這水流不對勁,比往常急了三成,怕是要變天。”周泰剛要回話,上遊突然傳來“嗚嗚”的號角聲,尖銳的聲音穿透水霧,在峽道裡回蕩。
“不好!有埋伏!”周泰心中一沉,話音未落,三艘福建水師的巡邏艦船突然從右側崖壁的藤蔓後駛出,船身漆成深黑色,船頭架著兩門紅衣大炮,炮口黑洞洞地對準商隊的木船。船帆上的“鄭”字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旗下站著數十名身著青色號服的水師士兵,弓箭早已搭在弦上,箭尖閃著寒光。
“前麵的船隊停下!接受檢查!若敢反抗,格殺勿論!”水師頭領站在船頭,手持長刀,聲如洪鐘。他是福建水師提督鄭芝龍的親信,名叫鄭虎,早就接到線報,在此守株待兔。周泰強作鎮定,對著水師船拱手道:“官爺息怒!我們是川東的貨郎,運些木材和山貨去貴州販賣,都是些尋常貨物,哪有什麼違禁品?還請官爺高抬貴手,讓我們過去吧!”
“有沒有違禁品,查了才知道!”鄭虎冷笑一聲,眼中滿是不屑,“給我登船檢查!仔細搜,尤其是船艙底部,彆放過任何角落!”話音剛落,六名水師士兵手持鉤爪,縱身跳上商隊的領頭船。鉤爪牢牢抓住船舷,士兵們動作敏捷地翻上船板,開始翻箱倒櫃地搜查。
“將軍,找到了!”一名士兵從船艙底部的茅草下搜出一包鹽巴,還有一把精製鐵器,他舉起鹽巴,對著鄭虎高聲喊道:“官爺!這鹽巴是蜀地官營的‘雪花鹽’,鐵器也是官鑄的,他們肯定是走私犯!”周泰知道,再也瞞不住了。他眼神一凜,對身邊的隊員低聲道:“按計劃行事!點燃火油,棄船毀貨!絕不能讓他們拿到密信!”
隊員們立刻行動起來,從船艙角落的暗格裡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十罐火油,擰開蓋子,朝著貨物和船板潑去。火油順著船板流淌,很快就浸透了茅草,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油味。“不好!他們要毀船!”鄭虎見狀,高聲下令:“放箭!射死他們!彆讓他們跑了!”
水師士兵們立刻鬆開弓弦,箭矢如雨點般射向商隊的木船。“噗嗤!噗嗤!”幾名正在潑火油的隊員瞬間中箭,鮮血染紅了船板,順著縫隙滴入江水。一名年輕隊員剛要舉起燧發槍反擊,就被一箭射中咽喉,他捂著脖子,鮮血從指縫中湧出,倒在船板上,身體抽搐了幾下便沒了動靜。
周泰雙目赤紅,點燃手中的火把,猛地扔向灑滿火油的貨物。“轟!”的一聲巨響,火焰瞬間竄起三尺高,濃煙滾滾,遮住了整個江麵。“跳江!快跳江!”周泰大喊著,拔出腰間的彎刀,砍斷連接後續船隻的鐵鏈,率先跳入冰冷的江水。江水湍急刺骨,剛一入江,周泰就打了個寒顫,可他顧不上寒冷,朝著岸邊遊去。
隊員們紛紛棄船,跟著跳入江中。可福建水師哪裡肯放過他們,鄭虎下令調轉船頭,朝著江麵掃射弓箭,還讓士兵們用長槍刺殺試圖遊向岸邊的隊員。一名隊員剛遊出不遠,就被一箭射中後背,箭杆穿透胸膛,他掙紮著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麼,最終還是緩緩沉入江底,江水中泛起一朵暗紅色的血花。
另一名隊員試圖爬上崖壁,手指剛抓住一根藤蔓,就被水師士兵用長槍刺穿小腿,他慘叫一聲,從崖壁上摔落,墜入江中,被湍急的水流卷走,瞬間就沒了蹤影。老張在水中奮力遊動,可他年事已高,體力不支,眼看就要被江水淹沒。周泰見狀,想遊過去救他,可老張卻擺了擺手,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喊道:“將軍…彆管我…帶密信…出去…”話音未落,一根斷木順著江水衝來,正好砸在老張的頭上,他的身體瞬間失去力氣,沉入江底。
隊員陳五水性極佳,是蜀地有名的“浪裡白條”。他身負傳遞情報的重任,將密信藏在貼身的油布包裡,緊緊攥在手中。趁著火焰和濃煙的掩護,陳五潛入江底,避開弓箭的掃射。一根箭矢擦著他的肩膀飛過,劃傷了皮肉,鮮血在水中擴散開來,引來幾條食人魚。陳五強忍著疼痛,在江底潛行片刻,浮出水麵時抓住一根浮木,順著江水漂流。
身後傳來隊員們的慘叫聲、水師的嗬斥聲,還有木船燃燒的劈啪聲,每一聲都像刀子般紮在陳五心上。他不敢回頭,隻能拚命抓住浮木,任由江水帶著他向下遊漂去。不知道漂了多久,陳五的體力漸漸透支,傷口開始發炎,渾身凍得僵硬,意識也漸漸模糊。
天快亮時,陳五終於被岸邊的漁民發現。漁民們看著他身上的箭傷和懷中緊緊攥著的油布包,知道事情不簡單,立刻將他抬到漁船上,用棉被裹住他冰冷的身體,還給他灌了一碗熱薑湯。陳五緩緩睜開眼睛,強撐著一口氣,對漁民說:“快…快送我去…成都…找蜀王…有緊急情報…”
漁民們不敢耽擱,立刻揚帆起航,朝著成都方向駛去。一路上,陳五多次昏迷,每次醒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確認密信是否還在。經過兩天兩夜的跋涉,漁民們終於將陳五送到了成都城外的驛站。陳五讓驛站的驛卒快馬將情報送往蜀王府,自己則因傷勢過重,再次昏了過去。
當驛卒將密信和陳五的口述情報送到蜀王府時,林宇正在作戰室研究輿圖。他打開密信,看到上麵詳細記錄的福建水師布防情況,還有陳五提到的“內部有高層泄密”,臉色瞬間變得鐵青。“周泰…二十三名弟兄…全沒了…”林宇的聲音低沉得可怕,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顫抖,捏著密信的指節泛白,“內部泄密…又是內部泄密!趙文遠、孫鶴年剛除,又冒出更高層級的內鬼,真是好得很!”
劉子墨站在一旁,看著林宇憤怒的模樣,低聲道:“王爺,現在不是憤怒的時候。陳五帶回的情報顯示,福建水師在瞿塘峽、巫峽都加強了布防,增設了瞭望塔和炮台,還派了巡邏隊日夜巡查,我們的船隊很難再從川東通行。而且,高層泄密的事非同小可,必須儘快查清,否則後續的計劃都會受到影響。”
林宇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怒火,目光轉向窗外——成都城內,炊煙嫋嫋,百姓們正在為生計奔波,可他們不知道,為了打通這條物資通道,二十三名弟兄已經永遠地留在了瞿塘峽的江水中。“傳我命令,厚葬周泰等弟兄,按照陣亡將士最高規格撫恤,每家發放五十兩撫恤金,子女可送入軍中學堂讀書,由官府負責撫養。另外,讓暗堂首領蕭玄親自負責調查泄密之事,重點排查水師、兵部以及與福建有往來的官員,尤其是近三個月接觸過航線情報的人!”
林宇頓了頓,走到輿圖前,手指在湖廣地區的嶽州府重重一點,眼中閃過一絲決絕:“至於福建水師…既然川東走不通,那我們就從湖廣入手!嶽州是長江中遊的咽喉,控製了嶽州,就能打通與江南的聯係。傳我命令,新軍水師加快演練,三天後,我要親自去視察!另外,讓暗堂的人密切監視福建水師的動向,一有消息,立刻彙報!”
劉子墨躬身應道:“屬下遵令!”他看著林宇堅毅的背影,知道這場與福建水師的較量,已經不可避免。而那個潛藏在高層的內鬼,就像一顆定時炸彈,隨時可能引發更大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