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西湖的夜,本該是荷風送爽的靜謐,可今夜的湖麵卻泛著令人心悸的暗藍,像一塊浸透了寒意的墨玉。三更時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湖畔的寧靜——禦史李大人的馬車正沿著湖堤緩緩行駛,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咯吱”的輕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李大人靠在車廂內,指尖還殘留著友人家宴上的米酒香氣,微醺的眩暈感讓他暫時放鬆了緊繃的神經。白日朝堂上,他與周瑞等人的激烈辯論仍在腦海中回蕩,周瑞那陰鷙的眼神像針一樣紮在他心頭,“林宇乃心腹大患”的嘶吼聲仿佛還在耳邊。“若朝廷一味內鬥,建奴南下之日,便是國破家亡之時……”他輕輕歎息,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車廂壁上的木紋,絲毫沒察覺到,黑暗中,一雙眼睛正死死盯著馬車的行蹤,如同蟄伏的毒蛇等待著致命一擊。
突然,拉車的馬匹猛地發出一聲淒厲的嘶鳴,前蹄高高揚起,車身劇烈顛簸起來!車夫王二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冷汗順著脊梁骨往下淌。他死死拽住韁繩,掌心被粗糙的繩料磨得生疼,卻能清晰感受到馬匹傳來的焦躁與痛苦——那不是普通的受驚,更像是被什麼尖銳之物狠狠刺痛,四肢不受控製地朝著湖邊衝去。“大人!抓穩了!”王二的嘶吼聲裡帶著哭腔,他看著前方越來越近的湖岸,腦海裡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這不是意外!可此刻,他連回頭查看的時間都沒有,隻能眼睜睜看著馬車“轟隆”一聲撞斷湖邊的護欄,帶著飛濺的水花墜入西湖!
冰冷的湖水瞬間吞沒車廂,刺骨的寒意讓李大人的酒意瞬間消散。他掙紮著想要推開車門,指尖剛觸到車門的木栓,後腦突然傳來一陣鈍痛,像是被沉重的石塊擊中。“誰?!”他心中警鈴大作,朦朧中似乎看到一個黑影在車窗外一閃而過,隨即眼前一黑,意識徹底陷入黑暗。他身旁的隨從陳忠瞳孔驟縮,瞬間明白這是一場蓄意謀殺,他拚死將昏迷的李大人推出車廂,自己卻被倒扣的馬車死死卡住腿,冰冷的湖水不斷湧入口鼻,他望著湖麵上方越來越小的光亮,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大人,您一定要活著……可最終,他還是沒能抵擋住湖水的吞噬,身體漸漸失去了力氣。
王二在湖裡撲騰著,冰冷的湖水讓他渾身發抖,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漂浮的斷木,他回頭望去,隻見馬車在水中漸漸下沉,李大人的身影在水麵上沉浮了幾下,便沒了動靜。恐懼像藤蔓一樣纏繞住他的心臟,他想大喊“有人謀殺”,可喉嚨卻像被什麼堵住,發不出聲音。昨夜馬匹受驚前,他明明瞥見暗處有個黑影閃過,馬蹄下還沾著些許帶刺的荊棘——那分明是有人故意放在路上,用來刺激馬匹的!可他隻是個小小的車夫,無權無勢,若是說出真相,恐怕下一個死的就是自己。“不能說……絕對不能說……”他在心裡瘋狂默念,手指緊緊攥住斷木,指甲深深嵌入木頭裡。
次日清晨,西湖畔擠滿了看熱鬨的百姓,議論聲嗡嗡作響。官府的差役們忙著打撈馬車,主剿派控製的福州府尹周瑞身著官服,慢悠悠地走過來,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當李大人的屍體被抬上岸時,他故作凝重地走上前,目光掃過李大人青紫的臉龐和發絲間的水草,心裡卻毫無波瀾——這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從安排人在馬路上放置帶刺荊棘,到潛入湖中擊打李大人,每一步都天衣無縫。
王二跪在地上,渾身濕透,牙齒不停打顫,語無倫次地哭訴著:“是馬驚了!好好的突然就瘋了……”他不敢抬頭看周瑞的眼睛,生怕自己的慌亂暴露了真相。周瑞皺著眉聽完,心裡冷笑一聲,麵上卻裝出一副惋惜的樣子,揮了揮手:“初步斷定是馬匹受驚引發的意外,收隊吧。”他轉身時,餘光瞥見王二偷偷抹淚,嘴唇囁嚅著像是想說什麼,立刻給身旁的差役使了個眼色。那名差役心領神會,上前一步,用冰冷的眼神盯著王二,低聲威脅道:“不該說的彆亂說,否則……後果你知道。”王二渾身一顫,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隻能把頭埋得更低。
差役們迅速清理現場,圍觀的百姓漸漸散去,沒人注意到,周瑞在登上轎子前,悄悄對身邊的親信說了一句:“去查查那個車夫,彆讓他亂說話。”親信點頭應道,眼神中閃過一絲狠厲。周瑞坐在轎子裡,撩開轎簾的一角,看著西湖平靜的湖麵,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李大人一死,主戰派便少了一個重要的發聲者,接下來,該輪到張郎中和王主事了。他手指輕輕敲擊著轎內的扶手,心裡盤算著下一步的計劃,全然沒意識到,不遠處的茶館裡,一雙眼睛正死死盯著他的轎子,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
茶館二樓的雅間內,福州“暗堂”負責人沈青端坐在窗邊,手中捧著一杯早已涼透的茶。他看著周瑞的轎子遠去,臉色凝重得能滴出水來。從昨夜接到密探報告,說有人在西湖畔鬼鬼祟祟,到今日親眼看到周瑞“勘察”現場時的虛偽表現,他瞬間明白,李大人的死絕不是意外。“主剿派這是要開始清洗主戰派了……”他心中怒火中燒,手指緊緊攥住茶杯,杯沿被捏得微微變形。若不儘快阻止,福州的抗清力量將徹底被摧毀,林大人在川蜀的努力也會付諸東流。
他起身走到桌邊,鋪開一張宣紙,快速寫下幾行字,遞給身旁的密探:“立刻去查,昨夜西湖畔的黑影是誰,還有,密切關注張郎中和王主事的動向,保護好他們!”密探接過紙條,躬身退下。沈青走到窗邊,望著福州城內熙熙攘攘的人群,心裡卻一片冰涼——這座看似繁華的城市,已經被陰謀與殺戮籠罩,而他,必須在黑暗中尋找一線生機,揭開主剿派的真麵目。
西湖的湖水依舊平靜,可湖底卻埋藏著血淋淋的真相。李大人的屍體被抬往停屍房時,那位正直的仵作老張正跟在後麵,他看著李大人後腦那處不易察覺的鈍器傷痕,心裡疑竇叢生——溺水身亡的人,怎會有這樣的傷口?他悄悄伸手摸了摸李大人的後腦,指尖傳來的觸感讓他心頭一沉:“這分明是被人打暈後再推入水中的……”他想要立刻上報,可一想到周瑞那不容置疑的態度,又猶豫了——若是說了,自己恐怕也會性命難保。老張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隻能暫時將疑問壓在心底,等待合適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