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叔教我的。”林夏不好意思地笑了,“他說對付惡人,不能硬碰硬。”
五十把砍刀交貨那天,漕運都頭親自來取。那是個獨眼龍,臉上有道疤,從額頭一直延伸到下巴。他拿起一把刀,在手裡掂量著:“小子,手藝不錯啊。”
“大人過獎。”林夏低著頭,手心裡全是汗。
獨眼龍突然拔刀,對著旁邊的木樁砍下去。“哢嚓”一聲,木樁斷成兩截。他滿意地點點頭:“賞!”
夥計遞過來一個沉甸甸的錢袋,林夏接過來,感覺像接了塊烙鐵。
等漕運衙門的人走了,張老板才啐了口:“這獨眼龍手上至少有三條人命,當年你爹的船出事,就是他當值。”
林夏的手猛地收緊,錢袋裡的銅錢硌得他掌心生疼。
夜裡,林夏翻來覆去睡不著。他想起獨眼龍臉上的疤,想起爹留下的木牌,悄悄爬起來,往運河邊走去。月光下的運河像條銀帶,停泊的漕船安靜地伏在水麵上,像一頭頭巨獸。
他正想轉身回去,忽然聽見船艙裡傳來說話聲。
“……那鐵匠鋪的小子,看著老實,彆是沈知言的人。”
“怕什麼?一把破刀而已。再說,他爹的事,咱們手裡有把柄……”
林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悄悄繞到船尾,透過窗縫往裡看。隻見獨眼龍和一個穿著官服的人正在喝酒,桌上還放著本賬簿。
“王知府雖然倒了,但巡撫那邊還得打點。”官服人抿了口酒,“這是這個月的孝敬,你親自送去。”
獨眼龍拿起賬簿翻了翻,突然笑了:“還是李通判高明,借漕運的名義撈錢,神不知鬼不覺。”
林夏的心跳得像擂鼓。他認出那個官服人是徐州府的李通判,平時總裝作清正廉明的樣子,常去府學給學生們講《論語》。
他正想再聽,突然腳下一滑,踢到了船板。“誰?”獨眼龍大喝一聲。
林夏轉身就跑,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鑽進旁邊的蘆葦蕩,泥水濺了滿身。獨眼龍的刀砍在蘆葦上,發出“唰唰”的聲響。
“抓住他!”獨眼龍的聲音像狼嚎。
林夏拚命往前跑,突然腳下一空,掉進了一個泥坑。他掙紮著想爬起來,卻越陷越深。眼看獨眼龍就要追上來,突然有人從背後拉住他,將他拽了出來。
“跟我走!”是沈知言的聲音。
兩人在蘆葦蕩裡七拐八繞,終於甩掉了追兵。趴在草地上喘氣時,林夏才發現沈知言的胳膊被刀劃了道口子,血正順著袖子往下淌。
“您怎麼來了?”林夏的聲音發顫。
“看你沒回客棧,就知道你出事了。”沈知言撕下布條包紮傷口,“你聽到什麼了?”
林夏把聽到的話一五一十說了。沈知言的臉色越來越沉:“果然是李通判在背後搞鬼。你爹的船,肯定是他們沉的。”
“那本賬簿……”
“是證據。”沈知言握緊了拳頭,“有了它,就能扳倒李通判,還你爹清白。”
可怎麼才能拿到賬簿呢?林夏看著遠處漕船的影子,突然有了主意。
三日後,徐州城傳遍了一個消息:張記鐵鋪的林夏瘋了,拿著把刀要去殺漕運都頭,被抓住關了起來。
沈知言去牢房看他時,林夏臉上還有傷,嘴角卻帶著笑:“按計劃行事。”
“你確定要這麼做?”沈知言摸了摸他的頭,“太危險了。”
“放心。”林夏眨眨眼,“我藏了東西在鞋底,他們搜不出來。”
當天夜裡,獨眼龍提著酒來到牢房:“小子,想活命嗎?”
林夏抬起頭,眼神渙散:“我要殺了你……你是凶手……”
“嘿嘿,”獨眼龍灌了口酒,“知道太多,可不是好事。不過你要是肯說出沈知言讓你做什麼,我就放了你。”
林夏突然撲過去,搶過酒壺往嘴裡灌。獨眼龍沒防備,被他推倒在地。林夏把酒壺摔在地上,碎片濺了一地。
“來人啊!犯人瘋了!”獨眼龍大喊。
獄卒衝進來,將林夏按在地上。他掙紮著,嘴裡胡言亂語:“我爹在水裡喊我……他說船底有洞……有洞……”
獨眼龍的臉色變了變,揮手讓獄卒出去:“你爹的船,確實有洞。”他蹲下來,湊近林夏的耳朵,“是我鑿的。誰讓他不肯交保護費。”
林夏的身體僵住了,指甲深深摳進掌心。他猛地轉頭,眼裡閃過一絲清明:“我知道賬簿在哪。”
獨眼龍眼睛一亮:“在哪?”
“你放我出去,我帶你去拿。”林夏的聲音嘶啞,“那東西……能換很多錢。”
獨眼龍猶豫了片刻,解開了林夏的鐐銬:“彆耍花樣。”
兩人趁著夜色溜出牢房,往運河碼頭走去。林夏故意把腳步放得很慢,引著獨眼龍往沈知言約定的地點走。快到碼頭時,他突然大喊:“就是他!殺人凶手!”
埋伏在周圍的捕快一擁而上,將獨眼龍按住。沈知言從暗處走出來,手裡拿著塊火折子:“李通判,彆躲了。”
李通判從樹後走出來,臉色慘白:“沈知言,你敢設局害我?”
“害你的是你自己。”沈知言舉起手裡的賬簿——那是林夏藏在鞋底帶出來的,“這些年你貪墨的漕運款,都在這裡記著吧?”
李通判還想反抗,卻被趕來的巡撫大人攔住。“李大人,跟我回府衙聊聊吧。”巡撫的聲音冰冷。
原來沈知言早就把證據交給了巡撫,隻等李通判自投羅網。
林夏看著被押走的獨眼龍和李通判,突然覺得渾身無力。沈知言扶住他:“都結束了。”
“我爹……”
“會還他清白的。”沈知言看著運河上的月光,“徐州城的水,該清一清了。”
那天晚上,林夏做了個夢。夢見爹站在運河邊,對著他笑。水麵上漂著艘小船,船上放著把劍,劍鞘上刻著“守心”兩個字。
醒來時,天已經亮了。林夏摸了摸枕邊的“守心”劍,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劍身上投下細碎的光斑。他想起沈知言說的話,守住本心,方得始終。
他起身下床,往鐵鋪走去。路過府學時,聽見周先生正在講課:“道雖邇,不行不至;事雖小,不為不成。”
林夏停下腳步,抬頭望向天空。徐州城的春天,真的來了。運河裡的冰化了,岸邊的桃花開了,一切都像剛被水洗過似的,乾淨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