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清棠吐了吐舌頭,乖乖坐回小凳上,卻忽然抬起頭,看著雲澈的眼睛,小聲說:“二哥,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
雲澈一怔,看向她。月光落在妹妹的臉上,她的眼睛清澈得像山澗的泉水,裡麵映著他的影子。
“先生說,人心裡要是裝著難過的事,就像背著塊大石頭,走不動路。”雲清棠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他還說,這時候就得多看看身邊的人,看看那些關心你的人,石頭就會慢慢變輕的。”
她伸出小手,輕輕碰了碰雲澈放在棋盤上的手:“二哥,我和大哥都在呢。”
雲澈的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酸澀和暖意一起湧上來,讓他眼眶微微發熱。他想說些什麼,卻發現喉嚨有些發緊。
雲崢不知何時端了碗糖水出來,放在石桌上。是冰糖燉梨水,清甜的香氣混著月光漫開來。
“娘寄來的冰糖,下午燉的,涼得差不多了。”他把碗分給雲澈和雲清棠,“潤潤嗓子。”
雲澈拿起碗,喝了一口。清甜的梨水滑入喉嚨,帶著淡淡的暖意,順著食道慢慢淌進心裡。他看著眼前的兄妹,雲清棠正捧著碗小口喝著,嘴角沾了點糖水,像隻偷喝蜜的小鬆鼠;雲崢則站在旁邊,月光落在他的側臉上,輪廓溫和而堅定。
“大哥,二哥,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雲清棠忽然放下碗,聲音裡帶著點不情願,“先生說假期隻有七天,明天就得回修大了。”
這話像顆小石子,打破了小院的寧靜。
雲崢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嗯,我明天一早去坊市買車票。蒼嶽修大的門禁嚴,晚了怕趕不上。”他頓了頓,看向雲澈,“我先送清棠回蒼嶽郡,再折返青雲修大,剛好順路。”
雲澈握著碗的手指緊了緊,碗沿的涼意透過指尖傳來。他早該想到的,他們總有離開的一天。蒼嶽修大的課業重,青雲修大的規矩嚴,哪能一直陪在他這小院裡?
可心裡還是像被挖空了一塊,空落落的。這七天的熱鬨像是場溫柔的夢,現在夢快要醒了。
“回去好好念書。”雲澈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些,可尾音還是有些發顫,“清棠的符篆還得多練,彆總想著玩;雲崢……路上照顧好妹妹。”
“二哥,我們放假就來看你!”雲清棠連忙說,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給自己打氣,也像是在安慰他,“說不定我能拿到修大的獎學金,到時候就能買好吃的給你帶過來!”
雲崢也點了點頭:“我會定期給你寄信,告訴你家裡的事。娘說讓你彆總悶在院子裡,天氣好的時候多出去走走,坊市東邊新開了家書鋪,聽說有很多孤本。”
他像是怕雲澈擔心,又補充道:“修大的假期不算少,中秋、冬至都能回來,到時候我再給你帶娘烙的芝麻餅。”
雲澈看著他們,忽然笑了。月光落在他臉上,驅散了幾分往日的陰鬱。
“好。”他點頭,“到時候我把院牆邊的青菜收了,給你們做醃菜吃。”
雲清棠立刻歡呼起來:“我最愛吃二哥做的醃菜了!比娘做的還好吃!”
“就你嘴甜。”雲崢揉了揉她的頭發,又看向雲澈,“梨水喝慢點,彆嗆著。”
月光越來越亮,灑滿了整個小院。槐樹葉在風中輕輕搖曳,影子落在棋盤上,像幅流動的畫。雲清棠又拿起棋子,說要再下一盤,這次一定不輸。雲崢沒再催她,隻是坐在旁邊,看著他們下棋,偶爾伸手撥亮燈芯。
雲澈陪著妹妹下棋,指尖的棋子依舊冰涼,可心裡卻暖暖的。他知道,雲崢和雲清棠走後,小院會重新變得安靜,筋脈的疼痛、心口的空洞或許還會回來,但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就像雲清棠說的,身邊有關心的人,心裡的石頭就會慢慢變輕。
這七天的煙火氣,兄妹倆的笑語,已經像槐花香一樣,悄悄鑽進了他心裡,驅散了些寒意,留下了些溫暖。
棋局下到一半,雲清棠打了個哈欠,揉著眼睛說困了。雲崢收拾好棋盤,又給雲澈的藥碗續了熱水,才帶著妹妹回房休息。
雲澈坐在廊下,看著月光裡安靜的小院,手裡還握著雲清棠送他的那塊木牌。刻著“安”字的木牌被體溫焐得溫熱,上麵的刻痕硌著掌心,卻讓人覺得踏實。
他想起雲崢說明天要去坊市買些傷藥,想起雲清棠說要拿獎學金,想起他們說放假會回來,會帶芝麻餅,會寄信。這些瑣碎的約定,像一顆顆小小的星子,綴在他灰暗的日子裡,雖然微弱,卻足以照亮前路。
或許,傷痛不會消失,失去的也回不來。但生活總要繼續,就像這院角的槐樹,落了花,還會結果;就像牆邊的青菜,隻要好好照料,總會長大。
雲澈站起身,慢慢走回房間。路過灶房時,他看見裡麵還亮著一盞小燈,大概是雲崢怕他起夜時摸黑,特意留的。
他躺在床上,聽著隔壁房間傳來雲清棠輕微的鼾聲,還有雲崢翻身時床板發出的輕響。這些細微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裡,卻讓人覺得格外安心。
明天他們就要走了,但沒關係。
他還有等待的盼頭,有可以期待的重逢。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床頭的木牌上,泛著柔和的光。雲澈握緊木牌,慢慢閉上了眼睛。
夢裡,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他和雲崢、雲清棠在老家的院子裡追著玩,娘在灶台前喊他們吃飯,爹坐在槐樹下抽著旱煙,空氣裡飄著芝麻餅的香氣,甜得讓人舍不得醒。
至少此刻,月下有過棋子,身邊有過親人,就很好。而這樣的好,以後還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