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臨風的指尖在微涼的桌麵上輕輕敲擊,目光卻死死釘在屏幕中央那幾行剛剛刷出的數據上。
市局技術偵查中心的機房裡,服務器風扇的嗡鳴聲仿佛被抽離,整個世界都安靜得隻剩下他自己的心跳。
“十七號行動”後台的日誌清晰無誤地顯示,那台被用來緩存播放韋大柱沉默錄音的移動終端,其IP地址曾有三次短暫接入清明橋村周邊的通訊基站。
每一次連接都像一枚精準的圖釘,將虛擬世界的幽靈釘在了現實的地圖上。
而最後一次連接的時間戳,赫然標記著韋大柱前往市局自首的前一天深夜。
“玉花,”江臨風頭也不回,聲音因極度的專注而顯得有些沙啞,“把這台設備的用戶行為軌跡再做一次深度分析。”
坐在他身旁的孫玉花,一個戴著黑框眼鏡,手指在鍵盤上翻飛如蝶的姑娘,早已沉浸在數據的海洋裡。
她沒有立刻回答,隻是將一段音頻播放日誌放大,屏幕上跳躍的光標像一隻精準的手術刀,剖開了一段段沉默與獨白。
“隊長,你看這裡。”孫玉花指著屏幕上幾處被高亮標記的時間點,“這個用戶的收聽模式非常……規整。每一次完整的播放,都嚴格遵循著‘懺悔回應新錄’的結構。他先是播放韋大柱那段斷斷續續的懺悔,然後播放我們植入的‘弟弟,下雨了記得收衣’這句回應,最後再播放他自己新錄下的、幾乎無法辨識的呢喃。這像是一種固定的儀式。”
江臨風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更奇怪的是這裡,”孫玉花將光標定格在一個節點上,“在我們植入的那句‘弟弟,下雨了記得收衣’播放完畢後,係統記錄到了長達十二秒的靜默暫停。不多不少,每次都是十二秒。然後,播放才會繼續。”
“十二秒……”一旁的側寫師林川喃喃自語,他一直安靜地站在後麵,像一尊沉思的雕像,“這不是機器的緩衝延遲,這個節奏……更接近於人類情感反應的自然停頓。驚訝、悲傷、回憶……都需要時間來消化。這就像有人在對話,聽到了一句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話,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孫玉花重重地點了點頭,下了結論:“隊長,林哥,這絕對不是隨機收聽。這個人在和錄音裡的‘姐姐’對話。這不是旁觀者,這是家屬。”
“家屬……”江臨風重複著這個詞,眼前仿佛破開了一團濃霧。
韋大柱,一個檔案裡孤身一人的逃犯,怎麼會冒著暴露的風險,反複潛回姐姐的故地,用這種近乎自虐的方式進行一場跨越生死的“對話”?
林川的眼神亮了起來,他快步走到白板前,拿起筆:“如果孫玉花的判斷成立,那麼這個家屬對案件的關注就是長期且深入的。一個如此執著的人,極有可能保留著與韋大柱,或者說與他姐姐陳桂花相關的舊物件。這些東西在當年或許看似無用,但現在,它們是連接過去和現在的唯一橋梁。我建議,重啟對‘1996案’原始卷宗裡‘親屬關係排查表’的梳理,每一個被忽略的名字,每一個看似無關的旁支,都可能藏著線索。”
江臨風立刻下令:“去檔案庫,調卷!”
半小時後,在市局積滿灰塵的物證檔案室裡,那份封存在牛皮紙袋中近三十年的卷宗被再次打開。
紙張已經泛黃發脆,帶著一股陳舊木質的氣味。
江臨風戴著白手套,一頁一頁地翻閱著,指尖劃過那些早已模糊的字跡和褪色的照片。
當他翻到“親屬關係排查表”的最後一頁時,動作猛地停住了。
在表格的邊緣,有一行用藍色鋼筆寫下的批注,字跡潦草,顯然是當年辦案人員的隨手記錄:“陳桂花有一同父異母弟,其母早亡,隨父打工,後下落不明。”
僅僅是這樣一句模糊的記錄,在當年信息不暢的年代,根本無法構成有效的追查線索。
但在這行字的旁邊,卻用回形針彆著一張已經氧化成深黃色的戶籍卡複印件。
複印件的質量很差,照片模糊不清,但姓名欄裡那三個字卻清晰可辨——韋大柱。
而更讓江臨風瞳孔一縮的是,戶籍卡下方的簽發單位,赫然蓋著“清明橋村派出所”的紅色印章!
原來他不是一個與村子毫無關聯的流竄犯。
他早年,竟然就在清明橋村生活過!
江臨風迅速翻到物證清單,果然,在清單末尾找到了對應的條目:暫住登記指紋卡一份。
“春來!”江臨風的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備車,我們再回一趟清明橋村!”
警車再次駛入這個寧靜得近乎凝滯的村莊。
江臨風帶著年輕的警員李春來,徑直衝進了村委會那間兼作檔案室的小偏房。
在嗆人的灰塵裡,他們搬開一摞摞過期的報紙和農業手冊,終於在牆角一個破舊的木櫃子底下,找到了幾本落滿蛛網的《九十年代外來務工人員暫住登記簿》。
江臨風小心翼翼地吹開封麵的浮塵,從1994年的登記簿開始翻起。
一頁,兩頁……當翻到中間某一頁時,他的目光被一個簽名牢牢吸住了。
那個簽名歪歪扭扭,筆畫卻透著一股執拗的力道,正是“韋大柱”三個字。
他立刻拿出手機,調出那封認罪信的照片進行比對。
雖然一個是硬筆,一個是軟筆,但字體的間架結構、運筆習慣,尤其是“韋”字那個獨特的收筆,有著極高的相似度。
“就是他!”李春來也湊過來看,忍不住低呼。
江臨風的視線卻沒有離開那張登記卡。
他將薄薄的卡片翻過來,發現在粗糙的紙張背麵,有一行用鉛筆寫的、幾乎被歲月磨平的小字:“修路隊老韋家,住東頭牛棚,管飯不管床。”
這行字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塵封的記憶之門。
恰巧路過檔案室的村委陳秀英,看到這張卡片,眼神先是迷茫,隨即像是被什麼東西猛地刺中,渾身一顫。
“我想起來了……那家人!”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有些尖利,“是有這麼個弟弟!瘦得跟猴兒似的,總躲在他姐姐那個雜貨攤的後頭。他姐姐陳桂花給他飯他就吃,從來不說話,眼神怯生生的。村裡人都當他是個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