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秀英的臉上浮現出追憶的神色,她顫聲補充道,仿佛那一幕就在眼前:“我記得頂清楚的一回,是下了好大的雨,他姐姐收了攤才發現他沒回來。她就舉著把破傘追出去給他送,結果在泥地裡摔了一跤,膝蓋都磕破了,還把傘死死護在懷裡……”
江臨風靜靜地聽著,腦海中那條斷裂的線索豁然貫通。
一個從小依賴姐姐、性格孤僻自閉的弟弟。
姐姐是他唯一的光。
當這束光熄滅後,他並沒有遠走高飛,而是像一隻固執的孤狼,一直在故地的周圍徘徊。
潛逃期間,他極有可能仍通過某種隱秘的方式,持續關注著姐姐的舊居,那個曾經給他飯吃、為他雨中送傘的地方。
可他是如何做到的?
一個逃犯,如何能在一個小村莊裡建立起一個不為人知的“觀察哨”?
“小滿!”江臨風撥通了技術天才楊小滿的電話,“我需要你馬上來一趟清明橋村。幫我排查一下村裡所有老舊的通訊線路,尤其是那些已經廢棄但沒有徹底切斷物理連接的,看看有沒有殘餘的信號或者異常的電壓。”
楊小滿的效率高得驚人。
不到一個小時,他就背著一個看起來像是用各種零件拚湊起來的自製頻譜儀出現在村口。
他沒有去探查那些顯眼的電話線杆,而是一頭紮進了村子中央那座早已廢棄的郵局。
在潮濕發黴的地下室裡,楊小滿沿著布滿鏽跡的管道一路探尋,頻譜儀上的指針發出了微弱而持續的蜂鳴。
他最終在一處被水泥草草封堵的牆角停下,扒開浮土,露出一個老舊的接線盒。
“隊長,找到了!”楊小滿的聲音因為興奮而有些變調,“這裡有一段未被切斷的軍用級通訊專線,上麵還有微弱的殘壓。根據線路圖的走向判斷,這應該是當年鎮上的富商吳守業為了和他那個所謂‘通靈’的妹妹聯係,私自架設的‘亡者郵路’的一條支線!”
他在一張滿是灰塵的紙上飛快地畫出路徑圖:“這條支線從郵局地下管道穿出,一路通到村口那個廢棄的老電話亭。更絕的是,在電話亭的接線盒裡,它被巧妙地並聯到了鎮廣播站的備用線路上。隻要有特定的音頻信號源輸入,就能激活這條線路!”
一個橫跨三十年,連接著凶案、親情與現代科技的秘密通道,就這樣呈現在了眾人麵前。
當晚,市局的燈火徹夜通明。
江臨風讓金小霜將那段經過處理的,包含“下雨收衣”和韋大柱最終懺悔的“補案01”版音頻,作為一個特殊的測試信號,精準地推送到了這條沉睡的專線測試號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兩個小時後,就在眾人幾乎要放棄的時候,係統後台突然彈出一條提示。
一次完整的播放記錄被捕捉到了。
日誌顯示,播放設備是一部早已被運營商注銷的、信號微弱的老人機。
而這部老人機最後的歸屬地信息,登記為——“珠城西嶺街道,韋某英”。
江臨風立刻調取了韋大柱的家族檔案。
在錯綜複雜的關係網中,一個名字跳了出來:韋某英,韋大柱唯一在世的堂妹。
日誌還在持續更新。
係統清晰地記錄下,當音頻播放到那句“我……我就是那天晚上,推倒了姐姐的煤爐”時,播放進度條被猛地向後拖拽,然後重新播放。
一次,兩次,三次。
那個遠在珠城的老人機用戶,將這句遲到了近三十年的真相,反複回放了三遍。
機房裡一片死寂,隻有服務器風扇的嗡鳴聲依舊。
江臨風盯著屏幕上“韋某英”三個字,那微弱的熒光映在他深邃的眼眸裡,像兩簇燃燒的火苗。
他緩緩地,用一種近乎歎息的語調,輕聲說道:
“她等這封信,也快三十年了。”
說完,他站起身,沒有再看屏幕上的數據,而是獨自走到窗邊,推開了窗戶。
深夜的冷風灌了進來,吹散了室內的沉悶,也讓他滾燙的頭腦冷靜了幾分。
窗外是城市的萬家燈火,而在那片燈火的某一處,有一個叫韋某英的老人,剛剛收到了她生命中最沉重的一封“信”。
江臨風看著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影子,一個穿著警服、眼神銳利的男人。
他知道,這個形象,不能是第一個出現在韋某英麵前的。
近三十年的等待和守護,堆積起來的情感壁壘,絕不是一紙傳喚令或者冰冷的問詢就能敲開的。
那扇門背後,需要的不是審判者,而是一個能夠傾聽的、帶來慰藉而非驚擾的人。
他需要一把鑰匙,而不是一柄攻城的錘。
一把能以最溫和的方式,輕輕旋開那把鏽蝕心鎖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