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點十七分沒有焊槍聲。
江臨風盯著電腦屏幕上的音頻波形,那句被剝離出來的低語像一根細針,紮進他腦中不斷回旋的時間軸裡。
“焊槍……三點十七……有人換班……”每一個字都帶著潮濕的鏽味,從三十年前的磁帶深處滲出,無聲地推翻著當年結案報告裡那句輕描淡寫的“案發時仍在正常作業”。
可它算證據嗎?
金小霜的質疑像一盆冷水。
非法錄製、來源不明、程序瑕疵——這些詞在法庭上足以讓整條線索化為烏有。
但江臨風知道,有些真相並不誕生於規範的取證流程,而是在沉默與遺忘的夾縫中掙紮求生。
吳守業錄下了異常,韋某英聽懂了沉默,而他,不能隻等一個合規的奇跡。
第二天一早,他向省廳提交了重勘申請。
結果很快回來:駁回。理由隻有六個字——“無新物證”。
辦公室裡,江臨風站在窗前,目光落在樓下匆匆而過的警員身上。
他知道這不是針對他個人。
製度講證據,講程序,講閉環。
可有時候,正是那些沒被標注、沒被記錄、沒被聽見的細節,在時間的灰燼裡埋著命案的引信。
他轉身坐下,打開原案卷宗的電子歸檔係統,一頁頁翻看現場照片。
楊小滿的小賣部位於城鄉結合部的老工業區邊緣,後窗對著一條窄巷,堆著廢鐵和舊貨架。
鏡頭掃過牆麵、地麵、血跡分布……忽然,他的手指停在一張角落俯拍的照片上。
後窗下方,水泥牆根處有一塊約三十厘米見方的修補痕跡,顏色比周圍淺,邊緣略顯不平。
卷宗裡沒有任何文字提及這一處修補,現場圖示也未標注。
“這不該存在。”江臨風低聲自語。
九十年代中期,這一帶常因夜間施工擾民被投訴,若有人淩晨動工修補牆體,必然會引起周邊注意。
而楊小滿習慣在淩晨一點到三點之間焊接貨架,火花會照亮整條後巷——若當時真有人在牆邊攪拌水泥,兩人不可能互不察覺。
他立刻聯係林川。
不到兩小時,林川帶著一份泛黃的建材記錄出現在他辦公室。
那是1995至1997年間本市幾家水泥廠的出貨台賬複印件,是他通過佛山老同事輾轉從檔案館翻出來的。
“你看這個。”林川指著其中一行,“‘快凝灰’,96年3月起試用,專供夜間搶修工程,兩小時內初凝,四小時可承重。當時隻在三個工地備案使用過,其中一個,就是這棟樓所屬的社區管委會。”
江臨風眼神一緊:“也就是說,如果那晚有人修補牆麵,作業時間必須在淩晨兩點前開始,兩小時內完成——否則天亮前無法硬化。”
“沒錯。”林川點頭,“而且這種灰拌水後釋放微量堿性熱,接觸皮膚會有灼感,尤其是手部有微小傷口時。”
話音未落,江臨風已調出孫玉花當年參與複勘時重新整理的屍檢備注文件。
在楊小滿右手虎口處,有一行不起眼的記錄:“表皮輕度脫屑,伴局部色素沉著,初判為長期握焊槍所致。”但孫玉花在複核時加了一條手寫批注:“灼傷形態不典型,堿性腐蝕可能性不能排除。”
江臨風立刻撥通她的電話。
十分鐘後,孫玉花的聲音從聽筒傳來,冷靜而清晰:“我重新比對了組織切片。那處損傷有表層蛋白變性特征,符合短時接觸高pH物質。焊槍不會造成這種反應。但‘快凝灰’會。”
她頓了頓,語氣沉了下來:“楊小滿生前,很可能親手攪拌過那桶水泥。”
空氣仿佛凝固了。
這意味著什麼?
一個即將被殺害的人,為什麼會幫凶手修補牆麵?
唯一的解釋是——他認識對方,甚至可能是在對方請求下出手相助。
而案發時間,也絕非報稱的“淩晨三點左右”,而是更早,在他焊貨架的時段內——兩點至兩點四十分之間。
“所以焊槍聲停止的時候,他已經遇害或失去行動能力。”江臨風緩緩說道,“而三點十七分那段錄音裡的‘有人換班’,根本不是交接記錄,是凶手在偽造現場時,自言自語提醒自己演好這出戲。”
真相的輪廓開始浮現:凶手以修補牆體為由接近楊小滿,借其協助完成作業,趁其不備行凶,隨後偽造焊槍仍在工作的假象,並留下一段精心設計的錄音,製造時間錯位。
但還有一個問題——有沒有人聽見焊槍停了?
當天夜裡,江臨風和林川驅車重返案發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