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陽幾乎是本能地放棄了原定的方向,整個人像是融入了老榆樹粗糙黝黑的樹皮裡,呼吸放緩到極致,腳步無聲,如同一隻真正屬於黑夜的狸貓,悄無聲息地朝著村口那老榆樹靠得更近。
越靠近,那股爭執聲就越發清晰,帶著冬夜的寒意紮進耳朵。
“……這事打死我也不想去麻煩陽子兄弟!他那肩膀上的傷是啥情況,我看著拆的線!剛長好的嫩肉經得起再折騰嗎?”
“你們不知道,那幫孫子是些什麼雜碎?那不是熊瞎子大老虎,那是長著兩條腿會打黑槍、會下套子的活閻王!”
“獵人上山打牲口,是把腦袋彆褲腰帶上不假,可這次不一樣!那是跟人玩命!”
“你們想想靠山屯……陽子上次是走了天大運,才弄死那老虎!那是碰巧撞上的!”
“設伏打人?那些雜種就是吃這碗飯的祖宗!”
“林陽他是槍法神,人也敢闖敢乾,可他肩膀上的傷,是實實在在的,用不上力!”
“萬一再撞上那幫玩意兒,一個照麵就得吃虧。你們逼我來也沒用!我老周這張臉皮,還沒厚到能把他往火坑裡推的地步!”
林陽緊貼著冰冷粗糙的樹乾,眼睛銳利地穿透枝葉縫隙和月光投下的斑駁光影,凝神看去。
果然,樹下模模糊糊杵著三個身影。
那個拄著拐杖,左腿上打著厚厚夾板、裹得如同粽子般的,不是周海明是誰?
他那張在月色下越發顯得蒼白的臉,因激憤而繃得死緊。
旁邊還杵著兩個人,一左一右像是要攙扶他,又更像是某種挾持,顯得十分局促。
借著月光,林陽認出來了,是鄉林業隊的大隊長王鐵柱和二隊長趙強!
兩個人臉上的焦灼,隔著老遠林陽都能感受到。
林陽沒急著現身,繼續屏息聽著,心一點點往下沉。
林業隊,伏擊,打黑槍,靠山屯……
這些碎片在他腦中快速拚接。
周海明的聲音帶著一種重傷未愈的虛弱,和對朋友的極度憂慮,像鈍刀子在割:
“我這條腿,算是在閻王殿門口打了個滾撿回半條命!骨頭縫子疼得鑽心!這才剛摸著拐棍能蹭著走兩步,連門檻都邁不順溜!”
“你們倆王八羔子倒好,深更半夜像請神一樣,把我從那熱乎炕頭上架出來……”
“老王!老趙!你們拍著良心問問自己。”他聲音驟然拔高,帶著顫抖,“那是人乾的事兒嗎?啊?”
“陽子當初咋救的咱們兄弟幾個的命?啊?咱們該護著他!報恩不是這麼個報法!不能再把他往這淌渾水裡拽了!我不同意!”
大隊長王鐵柱的聲音低沉沙啞,在寂靜寒夜裡透著濃濃的絕望和難以想象的焦慮,如同一根繃緊欲斷的弦:
“海明!我的好兄弟!我知道……我知道這話說出來折壽,是我們林業隊對不起你,更對不起林陽兄弟!這大冷的天把你傷號折騰出來……”
他重重歎了口氣,那口氣沉重得像要把肺都咳出來。
“可……可這把火燒到眉毛了啊!要燒穿房梁了!這事……這事它已經不是關係到我們林業隊幾張破板凳位子、頭頂兩頂破草帽了!”
“搞不好……搞不好是要出滔天的大禍事!是要死很多很多人的禍事!”
“周圍十幾個村子,多少人命在那些雜碎槍口底下晃悠?一個靠山屯,還不夠警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