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海轉過身,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了下趙桂香的肩頭,力道沉甸甸的。
昏黃的油燈下,這個經曆過戰場腥風血雨的老兵,臉上是近乎磐石般的堅硬,眼神銳利得能穿透風雪:
“放心!閻王老子要我的命,當年在死人堆裡就該收走了!輪不到今兒!”
那一瞬間,他身上爆發出一種久違了的,令屋內暖意都為之一滯的肅殺之氣。
為護家人,鐵血猶在!
哪怕麵對的是閻王爺的勾魂索,也絕不會有半點遲疑!
林陽的心臟像被一隻無形大手狠狠攥了一把,酸澀而滾燙,一股熱流直衝眼眶。
他猛地掀開灶房門外那層厚重油膩,凍得發硬的棉門簾,一顆頂著滿頭冰霜的腦袋探了進去。
臉上擠出個凍得發僵卻又儘力燦爛的笑,聲音帶著奔跑後的喘息:
“爹?老天爺刮這麼大白毛風,您這是要出門乾啥去啊?”
“該不會是偷摸喝了酒,又在老娘跟前吹牛皮,結果被掃地出門了吧?”
林大海和趙桂香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一滯,雙雙愕然回頭,動作都頓在了半空。
趙桂香先是一愣,渾濁的眼睛努力聚焦。
看清門口那顆凍得發青,掛著冰溜子卻帶著痞笑的臉,懸了一下午,幾乎要跳出嗓子眼的心“咚”一聲重重落了地。
緊接著,一股無名火“騰”地就燒上了腦門兒。
這混小子!
差點嚇死爹娘,還敢在這兒嬉皮笑臉!
眼淚刷地就滾了下來,那是驚嚇、擔憂、狂喜瞬間混雜又化成憤怒的複雜宣泄,順著粗糙的臉頰往下淌。
她二話沒說,順手抄起靠在灶台邊那根磨得油光水滑、雞毛都快禿了的雞毛撣子,朝著門口那人影就劈頭蓋臉地抽了過去。
動作快得帶風。
“小王八羔子!我叫你胡說八道!我叫你沒個正形!”
那撣子帶著風聲,直奔林陽麵門,毫不留情。
林陽嚇得“嗷”一聲,脖子一縮,狼狽地躥回院子裡,冰涼的雪鑽進鞋幫:
“娘!親娘哎!我錯了!開個玩笑!真錯了!”
他哪能想到老娘反應這麼大,這雞毛撣子抽在臉上可疼,趕緊往那口熬鹵煮,此刻正冒著騰騰熱氣的大鐵鍋後頭縮。
灶膛裡柴禾燒得正旺,鍋裡咕嘟咕嘟燉著東西,空氣裡彌漫著一股子濃鬱的糧食焦香——
是白麵餅子剛烙熟的厚實氣味,混著柴火的煙火氣。
聞得他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嚕一陣亂叫。
林大海看見兒子那炸毛兔子似的狼狽樣,還有被孩兒他娘追得滿院亂竄的場景,剛才那股要去找閻王拚命的勁頭“噗”地泄了個乾淨。
一口積壓在胸口、沉甸甸的濁氣長長舒出,接著是實在忍不住的哈哈笑聲,如同洪鐘一般震得窗戶紙都嗡嗡作響。
痛快!
是心落到實處的痛快!
是失而複得的狂喜!
他叼著那根平常舍不得抽,此刻卻顯得無比應景的土煙卷兒,劃了根火柴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