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竹條破空聲或者擀麵杖的呼嘯,都能讓他寒毛倒豎。
但凡閃避慢了半拍,他毫不懷疑,那飽經風霜的棗木擀麵杖真能敲斷他一條腿!
混亂中,不知道是誰的搪瓷缸子被撞翻掉在地上,哐當一聲刺耳巨響,滾燙的熱水濺了一地白氣。
這場驚心動魄的“混合雙打”足足持續了小一刻鐘。
直到林陽徹底放棄抵抗,抱著頭縮在炕席最靠牆角,已經退無可退的角落,整個人如同霜打的茄子,蔫頭耷腦。
身上的棉襖被抽得斜歪不整,露出裡麵灰撲撲的秋衣。
挽起袖子的手臂上橫著好幾條清晰紅腫起來,還微微滲血的檁子。
頭發也被薅得如同頂著個雞窩,上麵還沾著幾根零散的雞毛。
他垂著頭,胸膛劇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臉上是欲哭無淚卻又不敢反駁的憋屈表情。
趙桂香才把雞毛撣子往旁邊的灶台上一扔,氣呼呼地坐到炕沿,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砸在粗糙的炕席上:
“兒啊……你要就是老老實實進山打個麅子野兔,下個套子套點野雞,哪怕弄個大熊瞎子回來娘都不說你半個字!娘給你燉肉!”
“可你……你咋敢瞞著你爹娘,去乾那種要命的勾當!還把命……不當命看啊!”
她指著窗外黑沉沉,如同巨獸匍匐的大山方向,抹了抹眼淚。
“還睜著眼睛說瞎話!要不是屯子裡都傳開了,傳得跟親眼看見一樣,我和你爹還被你蒙在鼓裡呢!”
林大山彎腰把煙袋鍋子從地上撿起來,劃了好幾根火柴,才把那點煙絲點燃。
深深地吧嗒了一大口,辛辣劣質的煙霧繚繞著他那張陰沉得如同寒鐵鑄成的臉,溝壑縱橫的臉龐在煙霧裡若隱若現。
啪!
他猛地一巴掌狠狠拍在自己那條因舊傷而有些彎曲的膝蓋骨上,發出沉重的悶響,老繭厚實的手掌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
“彆怪爹娘手狠心硬!”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是被砂紙磨過,“今天……今天要是不把你,揍得爬不起炕……讓你記住這疼!”
“老周那小兔崽子,還有上邊派下來的那幫子管事兒的,明兒後天指定還會跑上門來,連哄帶嚇唬地把你拽走!去乾更懸乎的活兒!”
“死人溝……那是個啥地方?!那是早年間老林子出名的肉包子溝,吃人不吐骨頭的鬼窟窿!彆說進去!聽名字就讓人脊梁骨發寒!”
林大山的眼睛瞪得血紅,裡麵像是結著來自死人溝深處最陰冷的冰碴子。
“老子都跟你說了多少遍!那地方邪性!要命!知道它有多險,還敢硬往裡頭闖?!沒門!”
“隻要我林大山這把老骨頭還有一口氣在,我看誰敢跨進咱家門檻,打這歪主意!”
“誰敢動我兒一根手指頭!老子跟他拚命!打斷他三條腿!”
林陽看著父親須發賁張,額頭青筋如同蚯蚓般暴跳,嘴裡噴著唾沫星子的暴怒模樣,知道這事徹底鬨大發了。
他輕輕咳嗽了一聲,試圖為自己辯解:“爹!真不是您想的那樣!周叔沒逼我!是我自個兒看不過眼主動要求的!我當時真有把握!我知道那畜生的命門……”
“我要是不上!周叔他們那隊人,幾十號精壯漢子,鐵定得折進去一大半!”
他看著父親那雙瞪得幾乎要迸裂的雙眼,咬牙說道:“那些人……都是咱們隊伍上,一等一的好苗子!是種花家靠高粱米苞米麵、拿血拿汗養出來的鐵漢子!”
“是爹你們當年那輩人用命換出來的老底子!是真正的好兵!是頂梁柱!”
“您……您當年在隊伍上,那些出生入死的日子,不也是這樣?”
“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兄弟、看著戰友……被那畜生吞了當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