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陽把鄭百川扶下車,朝幾個伸長脖子的嬸子大娘笑了笑,聲音清亮:
“叔嬸子們,這位是我爹在隊伍上的老戰友!”
這話不亞於在平靜的水塘裡扔了塊大石頭,瞬間掀起更大的波瀾。
眾人眼珠子瞪得更圓了。
林大海?
那個整天悶不吭聲在院子裡編筐子的瘸腿林大海?
以前隻知道他出去過些年,回來腿就壞了。
身上那股子嚇人的煞氣讓人不敢問不敢提。
敢情他還有這樣的老戰友?!
林陽沒再多言,引著鄭百川快步朝自家走去。
還沒進院門,就聽見他爹林大海那略帶滄桑卻中氣十足的吆喝聲了。
此時的林大海並不知道天降貴客,正美滋滋地坐在小馬紮上,拿著荊條手指翻飛地編著籮筐。
旁邊一個小板凳上擱著半瓶縣城供銷社打來的散裝地瓜燒,時不時拿起來小呷一口,美得眉眼舒展。
嘴裡還含混不清地哼著不知哪學來的京腔段子。
林陽正要張嘴提醒,鄭百川卻猛地一擺手攔住了他。
鄭百川放輕腳步,一步一步悄然靠近那個背對著大門的身影。
當他離林大海僅剩五六步距離時,猛地提氣,那聲飽含千鈞力量的暴喝如同炸雷般在他背後響起——
“0617!”
“到!”
林大海如同裝了彈簧的捕獸夾,條件反射般地瞬間彈起。
那小馬紮被帶倒,“哐當”一聲砸翻了地上的半瓶燒酒,酒香霎時彌漫開來。
可他顧不上這些,身體在瞬間繃直後又開始無法抑製地劇烈顫抖,如同秋風裡最後的樹葉。
鄭百川大踏步上前,揚起的手卻最終沒有落下,而是變掌為拳,帶著幾分老戰友久彆重逢的粗野,不輕不重地搗在林大海的後肩上:
“尥蹶子跑是吧?老子讓你跑!”
他的聲音裡有怒意,更有強壓的激動。
“留張破紙條就敢給我尥蹶子跑?真以為鑽這犄角旮旯裡,老子就摸不到你的狐狸尾巴?”
鄭百川的聲音發著顫,眼圈已經徹底紅了。
林大海猛地轉過身,那張被歲月刻下深深溝壑的黝黑麵龐上,淚水已奪眶而出。
他嘴唇哆嗦著,喉嚨裡哽著一個名字,半晌才擠出一聲變了調的哭喊:
“指……指導員,我……”
話沒說完,眼淚已經滂沱而下,洗刷著臉上的泥土和多年積壓的愧疚。
“你個王八羔子還記得老子啊?”
鄭百川上前一步,伸出雙臂,狠狠地給了林大海一個足以勒斷骨頭的熊抱。
那枯瘦卻堅硬的拳頭,帶著二十年積攢的怨氣和思念,狠狠錘在林大海依舊寬闊的脊背上,發出砰砰的聲響。
“還行!”
鄭百川推開他,上下打量,手指用力捏了捏林大海依舊結實的胳膊,哽咽的聲音裡帶著濃重的鼻音。
“瞧著還能扛動幾袋糧食,沒比我先去閻王爺那兒報到,算你小子還有點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