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真怕了,”他又捶了林大海一下,“怕在閻王殿裡乾等著你幾十年,不踹你這臨陣脫逃的王八蛋一腳,老子下去了都閉不上眼!”
他惡狠狠地說著最狠的話,聲音卻在顫抖。
“全連一百多號兄弟,就你這麼一個種……你倒好,一聲不吭就滾了?”
林大海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臉上的淚水鼻涕,努力平複著情緒,聲音粗啞乾澀:
“指……指導員,這您可冤枉俺了!六連重建之後,該教的該帶的,俺沒拉下一天,整整又跟了三個多月呢!這……這不算臨陣脫逃吧?”
他試圖解釋。
“還敢跟老子頂嘴?!”鄭百川眉毛一豎,左右一尋摸,彎腰抄起林大海編筐用的那根細長荊條,作勢就要抽過去,“反了你了!”
那細荊條抽在厚實的棉衣襖子上,比撓癢癢也重不了幾分。
林陽站在院門口的木柵欄邊,看著這一幕,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老一輩人這種用拳頭說話、粗糲中包裹著滾燙真情的袍澤之誼,確實讓人動容。
周亮在一旁看得也是眼眶發熱,他拿胳膊肘輕輕碰碰林陽,壓低了聲音,語氣裡是壓抑不住的激動和震撼:
“陽子,你怕還不知道鄭老現在……到底是什麼身份吧?”
林陽扭過頭看他,眼裡帶著詢問。
周亮深吸一口氣,聲音壓得極低,卻每個字都重。
“我隻能說,”他極其隱蔽地向上指了指天,“就算你真捅破了天,隻要占著理,鄭老也能給你兜回來、補嚴實了!”
“當然,你小子這聰明勁兒和本性,絕乾不出那種沒溜兒的事。”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變得異常複雜。
“你……你真鐵了心不去外邊闖闖?這可是天大的機緣!”
林陽的目光越過眼前打得火星子直冒的老頭子和自家爹,落到遠處沉默著覆蓋著薄雪的田野和炊煙嫋嫋的村子上,眼神清澈而堅定。
“眼下沒這想法。”他搖搖頭,“除非我爹娘願意扔下這院子,去城裡那小匣子似的樓房住著,要不然……我就在村裡頭待著。”
他知道,或許將來父母年邁,為了更好的日子和看病方便,總會離開村裡。但他更了解自家老頭的倔脾氣。
不過,他心底早有盤算。
等將來有了自己的兒子或閨女,隻要把小家夥往城裡一帶,用不著自己吭聲,爹娘保管第二天就能把鋪蓋卷收拾得溜光水滑,恨不能自己長出翅膀飛過去!
老兩口對隔輩人的那份毫無保留的稀罕勁兒,他可是清楚得很。
這時院子裡傳來林大海帶著鼻音卻又中氣十足的高喊,瞬間打斷了他們的嘀咕:
“小兔崽子!杵在外邊賣呆兒看戲呢?”
“沒瞅見家裡來貴客了?!還不麻溜地去地窖!把你藏的那點子好嚼穀都給我翻出來!”
林大海的吼聲震得院牆頭上的積雪簌簌往下掉。
他轉頭又朝鄭百川喊道,帶著久違的熱切:
“尤其是那壇子好東西——虎骨加鞭泡的老酒!今兒個不把您撂倒……不,咱爺倆不喝個透亮,誰也彆下桌!”
鄭百川看著林大海這毫無掩飾的激動,仿佛又看到當年那個嗷嗷叫衝在最前頭的年輕排長,不由開懷大笑:
“哈哈哈!好!今兒個老子就舍命陪你這龜兒子,看看這二十多年,你這小酒缸是漏了底兒還是長進了!”
周亮確實還有公務在身,鄭百川爽快地一揮手讓他先回公社處理。
林陽則一溜煙跑到村口,讓還在震驚議論中的嬸子趕緊去豆腐坊喊娘回來。
他知道老娘肯定還不知道家裡來了了不得的貴客。
進了陰冷的地窖,林陽熟練地從角落拖出幾個土壇子。
他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個壇子上冰冷的泥封,動作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