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識地輕輕跺了跺那條受過傷的右腿,咬咬牙繼續說道:
“我不想……將來哪天,我的兒子,是被人用門板抬著……給抬回來的。”
“就當我這當爹的……存了點私心吧!”
他說完這句,仿佛卸下了千鈞重擔,不再多言,背起粗糙得像老樹皮的手,微微佝僂著不再挺拔的腰杆,沉默地走在了前麵。
北風勁吹,卷起他那件洗得發白、磨得油亮的灰黑色舊棉襖下擺,更顯出幾分被辛勞歲月反複浸染的單薄與堅韌。
兒子上山打獵,他這個當父親的心頭也會懸著。
但山裡的熊羆野豬再凶,終究是畜生,有規律可循。
可要去對付那些把心腸熬成鐵汁,把良知喂了狼的敵特?
那是在刀尖上跳舞,是在閻羅殿門口打轉!
稍不留神,就是萬劫不複,屍骨難收。
老虎獅子還有打盹的時候。
人哪能十二個時辰時時刻刻繃緊腦子裡那根弦?!
他林大海老了。
這輩子沒剩下多少念想。
如今心頭最大的盼頭,就是兒子林陽平平安安待在身邊,能看得見摸得著。
等日後娶妻生子,他也能含飴弄孫,替兒子分擔分擔家事。
他再也不想重複當年的情境——
兒子還在繈褓之中,自己就一頭紮進了炮火連天的戰場,生生錯過了兒子最需要父親的那些年。
這份深埋心底的隱痛,是他最深的遺憾。
倘若當年能像如今這樣守著兒子成長,以這小子的機靈勁兒和練就的本事,怕是早就在這片土地乾出不一樣的光景了。
林陽看著父親在凜冽風雪中顯得有些瘦小蕭索的背影,心頭百味雜陳。
父親這些年的轉變,他一寸寸都看在眼裡。
那些曾經不離手的棍棒,不絕於耳的嗬斥斥責,早已化作了如今這深沉而克製的擔憂與守護。
這份如山嶽般沉甸甸的父愛,讓他鼻尖驟然發酸。
但更強烈的,是一種被全然信賴,徹底認可的滾燙暖流。
在老爹心裡,他林陽,終於是個能立住門戶,有擔當的男子漢了。
他快走幾步上前,與父親並肩而行,臉上露出了踏踏實實的笑容。
風依舊在刮,雪粒子依舊打在臉上生疼,可腳下這條回家的路,仿佛被內心的暖意照亮了。
回村的大道空曠寂寥,隻有寒風卷著雪沫子貼著地麵掠過。
偶爾有穿著厚實得像個棉花包似的黑棉襖的村民,騎著二八大杠,“叮鈴鈴”地響著鈴鐺,頂著刺骨的寒風,神色匆匆地駛過。
這數九寒天,守著熱乎的炕頭貓冬才是正經,沒人樂意在外頭活受這凍罪。
父子倆邊走邊聊著些村裡的閒話。
快到通往蓮花村的分岔路口時,遠遠地便瞧見前麵烏泱泱圍了一大群人。
黑壓壓一片,擋在半邊路上,與灰白的天,枯黑的樹形成鮮明對比。
“咋回事?”
林陽心頭一動,腳步加快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