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副憨樣大家早已習以為常,誰又真會跟這實心眼的傻小子計較?
大夥兒這熱絡勁兒,一半是真心為村裡添丁進口而高興,沾沾喜氣。
另一半,是實實在在看林陽的麵子。
全村人心裡都揣著杆秤,林陽待王憨子,真比親兄弟還親。
林陽出息了,能帶著整個蓮花村找活路。
作為好兄弟的王憨子自然跟著水漲船高,不再是當年那個隻配被人喊“傻憨子”的勞力。
偏偏這當口,一個帶著股酸氣,像破鑼擦地的嗓門從人群後頭硬生生擠了進來:
“我說陽子啊,往後你進山打獵,還帶不帶憨子這拖油瓶了?”
說話的是倚著最裡牆角,曬得渾身鬆懶的王瘸子。
他撩起眼皮,用那雙閃著渾濁精光的三角眼上上下下掃了掃被圍在中間,一臉傻笑的王憨子,陰陽怪氣地撇了撇乾癟的嘴角:
“如今不一樣嘍!正經娶了媳婦的人了,拖家帶口得養家糊口了,哪能還像以前似的沒心沒肺跟著你滿山跑?”
“往後幫襯村裡老少爺們拾掇地,扛麥垛的工夫,怕是沒有嘍?”
這酸溜溜的話剛像塊石頭砸進水塘,林陽臉上的溫和瞬間消失。
眼神如同浸了寒冰的刀子,猛地剜向王瘸子那張布滿褶子的老臉,聲音沉得能擰出水:
“瘸子叔,您老這話,是擱酸菜缸裡醃入味了還是怎麼著?!”
“村裡老少爺們心裡都敞亮著,這些年誰家夏秋兩季搶收,請憨子幫過工,又替誰家扛糧翻場院出了力?工錢誰又真正給過足數?”
林陽的聲音不大,卻像鞭子一樣抽在眾人心上:
“您是瞅見憨子往後要進廠當工人,怕他那身傻力氣不能再給您家當牛做馬,白扛活計了,心裡頭不痛快才故意說這醃臢話吧?”
沒等王瘸子那張厚臉皮臊出點顏色,旁邊早有看不過眼的炸開了鍋。
叉著腰,像隻被惹惱的護崽母雞般怒罵起來的是嗓門比銅鑼還響的劉嬸:
“王瘸子!你個老不死的!良心早叫山裡的野狼叼了還是怎的?”
她的手幾乎要戳到王瘸子的鼻尖上。
“往年你家那坡地秋收,哪次不是我們憨子頂在你家那些蔫了吧唧的後生前頭?”
“肩上扛著三個人的分量!那是心甘情願給你家當牛做馬!連碗熱湯水都沒喝上你家的!”
“現如今憨子娃好不容易熬上點盼頭,討上個媳婦要過正經日子了,你是怕自己再也撈不著這便宜苦力,心裡頭擰巴了?呸!真不怕老天爺降道雷劈了你!”
“我們全村老小的眼睛都是雪亮的!自家炕頭都掃不乾淨,再敢沒皮沒臉地臊人家老實人,看老娘第一個撕爛你這張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臭嘴!”
王瘸子被劉嬸當眾撕開了那層遮羞布,老臉憋成了醬紫色的豬肝,額頭上沁出細汗,縮著脖子像隻被掐住脖子的瘟雞,嘴裡含糊不清地嘟囔著:
“瞎,瞎咧咧個啥……”
此刻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最終隻能臊眉耷眼地從人群縫裡擠出,灰溜溜地貼著牆根溜了。
“啥玩意兒!”
劉嬸衝著王瘸子佝僂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唾沫,那口唾沫像顆小石頭砸在一旁的雪地裡。
轉過臉對著林陽,那張還帶著怒氣的臉瞬間堆滿了春天般暖融融的笑容,嗓門依然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