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爺特意不點明“趙同誌”具體職務細節,隻說“趙主任”,本身就已透出不同尋常的危險信號。
再配合此人那踱步時的架子,那看似不經意踢泥胚子實則囂張的做派,特彆是那股子剛坐新官位,急於立威點火,摘桃子搶功的猴急勁兒。
十成十是新官上任,仗著上頭有人,手伸得長,想在這窮鄉僻壤燒起他那三把火,撿現成的便宜!
林陽臉上立刻堆起極其符合一個樸實質樸鄉下後生身份的靦腆又卑微的笑,主動半彎著腰,向前一步,謙恭地伸出他那雙指節粗大,布滿老繭的手:
“趙主任,您好!您這縣裡的大領導百忙之中能下到俺們這窮山旮旯裡指導辦廠,體察民生,真是讓俺們這小門小窯蓬蓽生輝了!”
他姿態謙卑,但腰杆在骨子裡挺得筆直。
“不知領導您有啥重要的指示?俺們一定洗耳恭聽,認真學習領會,堅決照辦!”
那姓趙的穿藍呢子中山裝的男人,用他那略帶渾濁,習慣性俯視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林陽伸出的,沾著泥點的,粗糙有力的手。
嘴角那點標準的,程式化的笑意紋絲未動,反倒因為對方過於“熱情”而加深了一絲。
這笑容虛偽得像是劣質麵具上鑿出來的裂縫,透著刻骨的輕慢和“憑你也配跟我握手”的居高臨下。
他那雙保養得還算可以,指甲修剪得齊整的手,依舊穩穩地背在身後,連一根小指頭都未曾有抬起的意向。
隻極輕微地,用鼻子輕輕哼了半聲,下巴幾不可察地向上抬了抬,一副受之理所當然的模樣。
林陽臉上的卑微笑容仿佛凝固在臉皮上,沒有絲毫變化。
那伸出的手懸在半空不到半秒,如同隻是拂去不存在的灰塵般,極其自然,極其順暢地收了回來,順勢理了理自己並不淩亂的舊棉襖下擺。
他就那麼安安靜靜,四平八穩地站在原地,目光清澈而平靜地看住對方那張開始掛不住的麵皮,像個耐心等待開鐮的莊稼漢,靜候下文。
這無聲的,乾淨利落的交鋒,讓那藍呢子中山裝男人的眉頭驟然擰緊,擰成一個深沉的“川”字!
臉上那張精心維持的“笑麵虎”的皮囊如同脆弱的窗紙被戳破,瞬間繃不住地垮塌了下來。
一層壓不住的,被冒犯了的怒氣和急躁,如同墨汁滴上宣紙,迅速洇染開。
他重重地,從胸腔裡擠壓出一聲冷哼。
臉上的假笑徹底消失,腔調陡然變得生硬刻薄,充滿了訓斥意味。
目光也像沾了油的鞭子一樣,不再屑於看林陽,而是直接抽打向一旁沉默的八爺:
“老八!我看你這小合夥人,年紀不大,架子倒是不小哇!這叫什麼態度?啊!”
他的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八爺滿是皺紋的臉上:
“對待上級組織!對待主管單位的領導!還有沒有一點組織紀律性!”
“基本的尊重在哪裡!組織原則在哪裡!像什麼樣子?!”
他故意頓了頓,像是在積蓄火力,拿著他自以為掌控一切,能隨意拿捏生死的腔調,聲音拔高:
“我的來意,之前在老八你耳朵邊上也念叨幾遍了!給你交個底,這是文件的精神!是貫徹上級指示!咱就打開天窗說亮話!”
趙主任的聲音透著不容置喙的生硬裁決:
“你這前期呢,確實也下了點本錢,吃了點苦,我們不是不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