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陽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話,喉嚨裡滾出一串低沉壓抑的悶笑,笑聲裡裹著濃濃的,幾乎要溢出來的譏誚和荒謬:
“哦?您老人家金口一開,上下嘴皮子一磕,僅憑輕飄飄的懷疑倆字,就要拿人問罪?”
“嘖嘖嘖……”林陽搖著頭,目光越過趙長興,仿佛在看一個跳梁小醜,“這場麵,這做派,我怎麼瞅著那麼眼熟呢?”
“跟那舊社會騎在老百姓脖子上拉屎撒尿,喝血吃肉的老爺太太,王孫公子,有啥兩樣?!”
“是不是真覺得咱小老百姓的命,就跟那河灘上的爛泥巴一樣,想怎麼踩就怎麼踩?!想怎麼捏就怎麼捏?!”
這一聲詰問,石破天驚。
轟隆!
這句話,徹底點燃了積壓在村民心頭已久的憋屈和惶恐。
它不再是火星子,而是一盆滾燙的熱油,猛地潑進了乾透的柴禾堆。
“對!就是舊社會的做派!天王老子也沒這樣不講理的!”
“憑啥抓陽子?他犯哪條王法了?!憑啥關我們的窯?那是我們的命!”
“窯廠要是黃了,我拿啥給娃交學費?婆娘病了咋吃藥?喝你家的西北風啊?!”
“就是!白紙黑字的紅戳子,公家都認的!你特娘的算老幾!”
“彆真像林陽說的那樣,這家夥就是想摘桃子,然後賣給背後的金主中飽私囊?”
“鄉親們!甭管怎麼樣,咱不能讓他們抓人!不能關窯!咱們的地界上,還反了天他!”
……
人聲瞬間鼎沸,群情洶湧。
整個山穀仿佛被點燃了,憤怒的火焰升騰起來。
靠山屯的人混在人群中,嗓門尤其洪亮,恨不得把喉嚨喊破。
他們或許不全懂林陽話裡“官商勾結”的彎彎繞,也鬨不清林陽跟這新官有啥深仇大恨。
但他們心裡跟明鏡兒似的,這窯廠要是辦成了,就是聚寶盆,能養活幾百號人!
家家門口就能上班!
這可是他們土裡刨食幾輩人做夢都不敢想的正經活路啊!
上次聽張老根兒子張老歪那頓煽乎,跟著瞎胡鬨,差點把窯廠砸手裡。
結果八爺和林陽直接把他靠山屯晾在一邊,眼看著張家溝的人燒磚掙現錢,把他們悔得腸子都青了。
這次,說啥也得把林陽跟八爺護住了!
這可是將功補過,重新扒上窯廠這棵搖錢樹的唯一機會。
隻要能成窯廠的工人,那就是在家門口端上了鐵飯碗!
一個月穩穩當當幾張大團結揣兜裡。
窯廠的活是累,掄大錘,出窯膛,汗珠子砸腳麵摔八瓣。
可跟土裡刨食那種苦比起來呢?
頂風冒雨,看老天爺臉色。
辛辛苦苦刨一年地,不知道流了多少汗水,交了公糧,剩下的穀子換了錢,刨去買鹽買油,貓冬的口糧,娃娃的衣裳,能落手裡一百塊都算菩薩開眼!
勒緊褲腰帶供孩子讀書?
更是想都不敢想!
搞不好要餓死人的。
這窯廠要是被這新官一句話給弄黃了,等於剛送到嘴邊的白麵餑餑,又被生生奪走了。
鄉裡隨行來的幾個人,麵麵相覷,誰也不敢吭聲,悄悄往後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