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的鐵門在身後發出沉重的哐當聲時，林曉月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北風卷著沙粒打在臉上，疼得像小刀子割，她卻不敢抬手擋——手裡攥著的布包太舊了，露出裡麵洗得發白的秋衣，一抬手就會被人看見。
“姐......“她對著空蕩蕩的馬路喊了聲，聲音被風吹得七零八落。
三天前，獄警說有人來接她，她猜是林強，或者......那個她不敢想的人。可等到太陽把影子拉得老長，隻有輛半舊的皮卡車停在路邊，車鬥裡裝著捆胡楊枝，沾著新鮮的泥土。
林晚星抱著念念坐在駕駛座上，車窗開了道縫，露出半張臉。她比三年前瘦了些，眼角多了道淺淺的疤，是上次被趙曼妮的人打的，卻更添了幾分硬氣。
“上來。“她的聲音沒什麼溫度，像結了層薄冰的暗河水。
林曉月的腳像灌了鉛，挪到車門邊又停住。布包裡的身份證硌著掌心，照片上的自己還帶著點嬰兒肥，現在下巴尖得能戳死人。她不敢看林晚星，更不敢看她懷裡的孩子——那是她從未見過的外甥女，本該喊她小姨。
“不上來我走了。“林晚星發動了汽車，引擎的轟鳴聲驚飛了路邊的麻雀。
“姐！“林曉月慌忙拉開車門，一股淡淡的棉籽油味湧進鼻腔，是合作社的味道。她局促地坐在副駕，手不知道該往哪放，最後隻能死死攥著布包，指節泛白。
念念趴在林晚星懷裡，好奇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阿姨，突然伸出小胖手去抓她的頭發。林曉月嚇得猛地躲開，撞在車門上，發出咚的一聲。
“彆怕，她不咬人。“林晚星把孩子的手按住，“叫小姨。“
“姨......“念念的發音含糊不清，卻像根針，紮得林曉月眼眶發酸。她想起入獄前最後一次見姐姐，是在派出所。林晚星挺著孕肚來保釋她，被她甩開手吼：“彆假好心！要不是你不肯借我錢，我能去偷嗎？“
那時候她被高利貸逼得急了眼，聽說趙家在收黑棉籽，就想偷點賣錢，結果被當場抓住。趙曼妮放出話，說要讓她牢底坐穿，是林晚星挺著肚子跑了三十趟公安局，又托了“沙漠胡楊“的關係，才把刑期減到三年。
這些事，獄友偶爾會說，說她有個好姐姐，可她不敢信。她欠姐姐的太多了——小時候偷賣姐姐的織布花樣換糖吃，長大後搶過她的獎學金，最後還差點毀了她的名聲。
“我......我不回紅柳村。“快到村口時，林曉月突然開口，聲音抖得像風中的紅柳枝，“我去縣城打工，掙了錢就還你......“
林晚星沒說話，直接把車開到合作社門口。王二柱正蹲在地上修織布機，看見她們就喊：“晚星姐，飯做好了......“話沒說完就愣住了，看著林曉月的眼神複雜。
張寡婦抱著剛曬好的棉花出來，也愣了愣，隨即往屋裡喊：“老李頭，多拿副碗筷！“
林曉月的臉瞬間漲得通紅，轉身就想跑，被林晚星一把抓住手腕。她的手很有力，帶著常年乾活的老繭，捏得林曉月生疼。
“跑什麼？“林晚星的目光掃過她，“怕人戳脊梁骨？“
“我......“林曉月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砸在手背上，“我沒臉見人......“
“監獄都待過了，還有什麼沒臉的？“林晚星拽著她往食堂走，“合作社缺個做飯的，包吃住，工資一月三千，乾得好再加。“
林曉月猛地停住腳，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姐，你......“
“彆以為是白給你的。“林晚星鬆開手，指了指食堂門口堆著的蔬菜，“王二柱媳婦要帶孩子，張寡婦得織布，沒人做飯。你要是不乾，現在就滾蛋，以後老死不相往來。“
她的話像冰錐，紮得林曉月心口疼，卻也讓她混沌的腦子清醒了些。她看著姐姐轉身的背影，看著她因為常年扛棉包而有些佝僂的肩膀，突然想起小時候。姐姐總把最好的棉花糖分給她，自己隻舔舔糖紙；姐姐的第一台織布機，是用她的學費買的，卻被她偷偷拿去換了遊戲機。
“姐......“林曉月的聲音哽咽了，“我......“
“想好了沒有？“林晚星回頭，陽光照在她眼角的疤痕上，竟有種奇異的溫柔，“要走現在走，彆等我後悔。“
林曉月看著合作社忙碌的村民，看著遠處泛著新綠的胡楊林，看著姐姐懷裡咿咿呀呀的念念，突然“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膝蓋砸在水泥地上的聲音悶得人心慌，驚得正在啄米的雞都撲棱棱飛了起來。
“我錯了姐......“她趴在地上，肩膀劇烈地顫抖，“我不是人......我不該偷東西，不該恨你......“
林晚星抱著念念站在原地，沒去扶她。風卷起地上的棉絮，落在林曉月的頭發上，像撒了把碎雪。
“起來。“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跪著沒用，欠我的，欠紅柳村的，得用手掙回來。“
王二柱和張寡婦站在旁邊，眼圈都紅了。老李頭拄著拐杖走過來，歎了口氣：“都是苦命的孩子，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