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頭果然有條瘦伶伶的小河。
水清見底,幾塊不知被踩了多少輩人腳板的青黑石頭,穩穩當當嵌在水裡。
齊雲踩著石頭過河,腳下冰涼的水汽,隔著薄薄的膠鞋底透上來,精神為之一振。
九十年代貴省的山,還帶著未馴服的野性。
甫一入林,光線陡然暗沉下來,空氣卻格外清冽,飽含著濕土、樹脂和某種不知名野花的混合氣息,深吸一口,五臟六腑都像被洗過一遍。
高大的喬木撐起濃蔭,枝葉交錯,篩下縷縷碎金般的陽光,在地上投下點點光斑。
植物野蠻地鋪展著,葉片油綠肥厚,邊緣卷著新生的嫩黃。
苔蘚厚厚地裹著岩石和樹根。
偶爾有受驚的鬆鼠,在樹上“嘩啦”一聲竄過,留下一道迅疾的暗影。
山風穿林而過,帶來遠處瀑布隱約的轟鳴,樹葉便沙沙地響成一片,仿佛整座山都在低語。
原主的身體底子,比他前世強健許多。
山路雖陡峭崎嶇,但呼吸著這原始山林的氣息,腳步竟漸漸輕快起來。
汗一層層地沁出,初時微涼,被山風一吹,反倒生出一種酣暢淋漓的通透感。
那點宿醉的沉滯,終於被這滿目蒼翠和汗水徹底衝刷乾淨。
沒有後世景區刻意的步道、指示牌和喧囂,隻有純粹的、沉默的、生機勃勃的野性。
齊雲的心,在這原始的山林裡,也漸漸沉靜下來,暫時拋開了穿越的惶惑和對未來的迷茫。
小徑蜿蜒向上,中午時分,齊雲已站在了神仙山的山腳。
抬頭望去,山勢並不算高峻,卻因植被過於濃密而顯得格外幽深。
那道被無數雙腳踩踏出來的細長土路,像一條褪色的舊布帶,向上延伸,沒入密林深處。
陽光正好,天空湛藍如洗,沒有一絲下雨的征兆。
齊雲定了定神,抬腳邁上了那條傳說中的山路。
午後山間愈發寂靜。
隻有他自己的腳步聲,踩在落葉和鬆軟的腐殖土上,發出單調的“沙沙”聲。
路越走越窄,林子越來越密,遮天蔽日。
他仔細留意著四周,粗壯的樹乾,虯結的藤蔓,形態各異的山石,偶爾在岩縫裡探頭的野花……
一切都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沒有半點人工建築的痕跡,沒有瓦片,沒有刻字的石頭,甚至連一塊稍顯規整、疑似地基的石頭堆都沒有。
正如趙新民所言,除了那個流傳下來的故事,這神仙山本身,實在乏善可陳。
一股濃重的失望,漸漸漫過齊雲的心頭。
他停下腳步,靠著一棵老鬆樹喘了口氣,望著被枝葉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天空。
也許……真的隻是個故事?是自己這個穿越者,太過敏感,太過渴望在這世界裡抓住一點“不尋常”的稻草?
他自嘲地笑了笑,調整心態,罷了,既來之,則安之。
就當是純粹的觀光,呼吸點新鮮空氣,看看這九十年代原生態的黔地風光。
他繼續向上攀登,不再刻意尋找,心境反而開闊了些。
山風穿過林隙,帶著涼意拂過汗濕的脖頸,很是舒服。
午後三點左右,他終於登頂。
山頂是一塊不大的平台,視野被四周更高的山峰阻擋,隻能看到連綿起伏的綠色波濤。
齊雲環顧一周,依舊是純粹的、原始的山林風貌。
他找了個背風向陽的大青石坐下,石頭被太陽曬得暖烘烘的,靠著冰涼的山壁,倒也十分愜意。
他從帆布挎包裡摸出個冷饅頭,就著水壺裡的涼水,慢悠悠地嚼著。
山間的陽光透過枝葉縫隙灑在身上,溫軟而慵懶。
吃飽喝足,一股難以抗拒的困意猛地襲來。
連日來的穿越衝擊、昨夜宿醉的疲憊、今日登山的消耗,此刻被這山風暖陽一激,齊齊發作。
他本想靠著山壁閉目養養神,誰知眼皮越來越沉,頭一點一點,竟不知不覺滑入了深沉的夢鄉。
這一覺睡得極其舒坦,四肢百骸都放鬆開來,連夢都沒有一個。
直到周身泛起一股寒意,才將他猛地激醒。
齊雲一個激靈睜開眼,眼前的光線已然大變!
剛才還溫煦明亮的陽光消失無蹤,天光晦暗,帶著一種沉甸甸的暮氣。
他慌忙轉頭向西望去——半邊紅彤彤的日頭,沉入遠處鋸齒般的山巒輪廓線裡,隻剩下小半張臉,將天邊染上一抹紫紅!
“不好!”齊雲心裡咯噔一下,頭皮瞬間發麻。
他猛地彈起身,一股涼意順著脊椎直竄頭頂。
背包裡隻有一支老式鐵皮手電筒!
在這完全陌生的、毫無開發痕跡的深山裡,天一黑,後果不堪設想!
他顧不上渾身酸麻,拔腿就沿著來路往下衝。
腳步磕磕絆絆,心慌意亂。
來時覺得平緩的山路,此刻竟顯得格外陡峭漫長。
他拚命加快腳步,幾乎是在小跑,樹枝刮在滌卡外套上,發出“嗤啦”的聲響。
然而,天色沉墜的速度比他想象的更快。
等到太陽徹底被山巒遮擋,僅剩的天光,根本無力穿透樹冠,使得林子一下子就暗了下來。
隨即天光也慢慢微弱,山中陷入一片藍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