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陽府那土黃色的城牆,遠遠地戳在官道儘頭,像塊擱久了的黃米糕,乾硬,裂紋縱橫。
齊雲跟在玄璣子身後,踩著一路的荒涼進了城。
城門口堵著一隊兵丁,甲胄破舊,眼神卻像鉤子,刮著每一個入城的人。
刀尖兒雪亮,攥在手裡,繃得指節發白。
空氣裡一股子汗臭、塵土。
老道站定,從他那油亮的舊褡褳深處,慢騰騰掏出一卷紙,遞到齊雲手裡。
紙硬,邊角磨得起了毛。
齊雲展開,是一紙度牒。
“玄清?”齊雲念出聲,看向老道。
“老道的師弟。”玄璣子眼皮都沒抬,聲音平得像塊磨刀石。
“人呢?”
“下山鎮妖除魔,本事不濟,給妖怪吃了。”
老道說完,便不再言語,隻看著前麵兵丁盤查。
那語氣,仿佛說的是昨日打翻了碗裡的水。
輪到他們。
兵丁的手又粗又硬,在兩人身上摸索,連褡褳都解開抖了又抖。
查畢,兵丁臉上疑色未消,反手從旁邊一個豁口的粗陶盆裡,舀了滿滿一碗渾濁的水,不由分說塞到齊雲懷裡。
“喝了!”兵丁把臉一橫,眼珠子瞪得溜圓。
齊雲皺眉,碗裡的水渾濁,浮著些說不清的草屑灰末。
“這是什麼?”
“叫你喝就喝!哪來恁多廢話!”
兵丁嗓門拔高,手按在了刀柄上。
旁邊幾個兵丁也圍攏一步,眼神不善。
“你……”
玄璣子枯瘦的手搭在齊雲胳膊上,力道不大,卻穩住了他。
老道微微側頭,對著那碗渾濁的水,鼻翼輕輕翕動了一下,隨即釋然:“無妨,符水而已。”
“符水”二字一出,那兵丁緊繃的臉皮子像揉開了的麵團,瞬間鬆緩下來。
他朝玄璣子拱了拱手,臉上擠出一點近乎討好的笑:“道長是個真有本事的!
進城後,不妨看看告示。”
他朝城門內側的土牆努了努嘴。
齊雲捏著鼻子,將那碗渾濁苦澀的符水灌了下去。
喉頭火辣,腹中一陣翻騰。
進了城,喧囂撲麵。
告示欄就貼在城門洞邊的土牆上,紙色新舊雜陳。
大多是些陳年的懸賞,畫著麵目模糊的賊匪。
唯兩張新貼的,漿糊都未乾透。
一張是城內“張記綢緞莊”東家張大山的懸紅,白紙黑字寫著宅中“夜半聞嬰啼,物什自移,疑有厲鬼作祟”,重金延請有道之士驅邪。
另一張,卻是官府的告示。
畫得潦草,依稀辨得半張美人臉,柳眉杏眼,頗有風致;另半張卻似剝了皮的狸貓,筋肉虯結,青眼暴突,獠牙刺出唇外,猙獰可怖。
下麵朱筆批著:“城外十裡坡,畫皮惡鬼逞凶噬人!懸賞除之。”
齊雲盯著那半張美人半張惡鬼的臉,符水帶來的不適感又湧上來,胃裡一陣翻攪。
城西“悅來”客棧,名字響亮,卻隻剩個空殼。
門板破舊,櫃台蒙塵。
掌櫃是個乾癟老頭,眼皮耷拉著,見是窮道士帶個古怪小子,隻抬了抬下巴,指了間最靠裡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