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身鑽進低矮的農家小屋,一陣翻箱倒櫃的響動後,拎出一件半舊的藏青色滌卡夾克和一條同樣洗得發白的勞動布褲子,一股腦塞給齊雲:“換上這個。”
齊雲脫下道袍仔細疊好收進包中,換上這身“便裝”。
布料硬挺磨著皮膚,尺寸也稍顯肥大。
兩人背上簡單的行李,鎖好院門,走進了雨後的小縣城。
昨夜一場透雨,將這座滇南小城洗刷得格外清亮。
青石板鋪就的街道濕漉漉地反著天光,空氣裡彌漫著泥土、草木和炊煙混合的清涼氣息。
街邊,早點攤子早已支棱起來,蒸汽氤氳,人聲漸起,為寧靜的清晨注入活力。
兩人尋了個靠牆根的早點攤。
油膩發亮的木桌,條凳腿腳沾著泥點。
攤主是個手腳麻利的老嬤,藍布圍裙上沾著點點油漬,腰間紮著布條,鬢角花白卻精神矍鑠。
“兩碗稀豆粉!”趙嶽熟稔地招呼。
老嬤應聲,麻利地從熱氣騰騰的大銅鍋裡舀出兩碗濃稠金黃的稀豆粉,手腕翻飛間,碧綠的芫荽末、紅豔豔的油潑辣子、炸得焦香酥脆的油條段便均勻撒落碗中。
旁邊的竹篾簸箕裡,層層疊疊碼放著烤得兩麵微黃起泡的餌塊,濃鬱的米香混合著炭火氣,直往人鼻子裡鑽。
齊雲捧起粗瓷大碗,稀豆粉滑膩滾燙,沿著喉嚨一路熨帖下去。
就著酥脆掉渣的油條段,鹹、香、辣、燙幾種滋味在口腔裡炸開,一股暖流直衝天靈蓋。
一碗下肚,額角微微見汗,渾身舒泰。
剛放下碗,趙嶽就眼疾手快地,攔下了一輛在街邊慢悠悠攬客的破舊黃色“麵的”。
這車飽經風霜,黃色的油漆大片剝落,露出底下的鐵鏽,引擎蓋縫隙裡還頑強地冒著縷縷淡藍色的尾煙。
司機是個黑瘦精乾的漢子,嘴裡叼著半截快燃儘的煙卷,煙灰簌簌落在車裡。
“客運站!兩位!”趙嶽拉開車門。
司機啞著嗓子應了一聲,掐滅煙頭。
“麵的”像一頭疲憊的老牛,發出“突突突”的悶吼,車身隨之劇烈抖動了幾下,才不情不願地彙入小城雨後清冽的晨光裡。
齊雲靠在車窗邊,窗玻璃上蒙著一層薄薄的油汙和水汽。
窗外,低矮的磚瓦房頂濕漉漉地泛著深色,道旁高大的梧桐樹葉子滴著水珠。
挑著竹扁擔的鄉民腳步匆匆,扁擔兩頭沉甸甸的竹筐隨著步伐咯吱作響,清脆的自行車鈴聲叮叮當當,穿透薄霧,劃破街道的寧靜。
九五年雲南小縣城的清晨,帶著泥土的芬芳、市井的喧囂和濕漉漉的生機,鮮活而具體地流淌過眼前,又被飛馳的“麵的”拋向身後。
幾經顛簸,二人在百花縣城汽車站擠上了開往金雞市的火車站,擠上了北上的綠皮火車。
“跟著我!”一到火車站,趙嶽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領著齊雲也不買票,徑直穿過擁擠不堪、充斥著各種氣味的人群,敲開了一件辦公室的門,出示了證件。
隨即那人頓時眼中一亮,隨即雙手將證件送回,帶著二人直接走員工通道,直接上車。
來到列車中部相對僻靜的一節車廂。
早就有一名列車員再次等候。
列車眼神裡掠過一絲恭敬,拉開了緊閉的包廂門:“二位,請進。”
眼前豁然開朗。
小小的包廂,隔絕了外麵所有的喧囂和擁擠。
包廂內是兩排相對的下鋪軟臥,深藍色的絨布麵在頂燈下泛著沉穩的光澤。
人造革包裹的靠背和扶手厚實柔軟,雖然邊緣處能看到細微的磨損痕跡,但依然顯得乾淨整潔。
頭頂是柔和的壁燈,還有一盞可調節的閱讀燈。
包廂門內側裝著穿衣鏡,角落裡有小巧的金屬折疊茶幾,上麵放著一個帶蓋的搪瓷托盤,裡麵是兩隻倒扣的玻璃杯和一壺熱水。
“謔!”趙嶽把行李塞到床鋪底下,一屁股陷進柔軟的鋪位裡,舒服地喟歎一聲。
齊雲有些新奇地打量著這方寸之間的“豪華”,指尖劃過光滑的茶幾表麵,又按了按身下厚實有彈性的床墊。
“趙哥,不是,怎麼我們一到就剛好有赴京的列車?這運氣未免也太好了吧!”
“嗬?什麼運氣?這趟列車為了等我們足足晚點了半個小時!”
“什麼,這車,是專門等我們的?”
“那還能假?這點小特權,地方公安都能辦到,算得了什麼,我們749,能量大著呢!”
趙嶽對此絲毫不在意。
齊雲想到,此前他坐火車,費了一身汗,才搶到一張硬座,等了好半天。
現在火車都寧願晚點,也要等著他們,兩者之間簡直就是天壤之彆,心情也是極為複雜。
隨即,他脫下夾克掛好,也學著趙嶽的樣子靠坐在柔軟的鋪位上。
窗外,低矮的丘陵、翠綠的稻田和蜿蜒的河流飛速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