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半晌,李桂香才扶著牆根慢慢站起來,臉上還掛著淚痕,聲音卻已經淬了毒似的:“江炎!你個小雜種……你等著!”她狠狠抹了把臉。
江栓牛湊到跟前,壓低聲音:“媽,那紅薯……真賠?”
“賠!怎麼不賠!先讓他得意兩天!”李桂香牙齒咬得咯咯響,“等這事兒過去了,看老娘怎麼炮製他!”
江栓牛活動了一下手腕,嘴角撇了撇:“媽,要不今晚,我喊上二狗他們,先去給他鬆鬆皮?讓他也嘗嘗厲害!”
江老實蹲在門檻上,悶頭抽著旱煙,煙霧嗆得他咳了兩聲,想說句什麼,最後隻是把煙鍋往鞋底上磕了磕。
江炎推開自家那扇吱呀作響的破門,九妹和八妹跟兩隻受驚的小兔子似的,齊刷刷望過來。
“哥!”九妹光著腳丫就跑了過來,一把抱住他的腿。八妹也怯生生地挪到跟前。
江炎挨個摸了摸她們枯黃的頭發,喉嚨裡像是堵了團棉花。紅薯要三天後才能到手,眼下這頓飯,還沒影兒。
他在屋裡踱了兩步,停在水缸邊,缸底隻剩一層淺淺的渾水。
“你們在家等著,哥出去一趟。”他說著,轉身又出了門,腳步匆匆,方向是村長家。
江大國家院門虛掩著,江炎站在門外揚聲喊道:“村長叔,忙著呐?”
不多時,江大國掀開堂屋的布簾子走了出來,手裡還端著個粗瓷大碗,看見是江炎,他停下腳步,碗往旁邊窗台上一擱:“是你小子啊,咋又回來了?事兒還沒完?”
“村長叔,有件事得跟您說一聲。”江炎也不繞彎子,“剛才我從李桂香家門口過,聽見她家栓牛嚷嚷,說晚上要帶人來我家‘熱鬨熱鬨’。這事兒,您老得給拿個主意。”
江大國一聽,手裡的煙袋鍋“啪”一聲頓在地上,濺起一小撮塵土。
“反了她了!”
江大國聽完,氣得一拍大腿。
“反了她了!江炎你放心,這事兒叔給你做主!我這就去敲打敲打她!”
“村長叔,不用您去。”江炎攔住了他,“那種人,您也清楚,狗改不了吃屎。您出麵,她頂多老實幾天,風頭一過,指不定又憋著什麼壞水。”
江大國擰著眉:“那你的意思是?”
“我這有手有腳,妹妹們也不是廢物點心。”江炎聲音平緩,“以後我們兄妹幾個,靠自己掙工分,山上野菜也能糊口。就不勞煩李桂香她老人家惦記了。”
他話鋒微微一頓,空氣裡似乎都帶了些涼意:“隻要她彆再招惹我,井水不犯河水。要是她還敢伸手……”
後麵的話沒說,但那股子勁兒,江大國聽明白了。
這小子,是真有點不一樣了。
“行,你有這誌氣,叔支持你!”江大國歎了口氣,“以後有什麼難處,儘管開口。”
旁邊一直沒吭聲的會計陳福生也開了口:“江炎啊,你家的情況特殊,回頭我跟隊上說說,給你們多分點輕省的活兒,工分照算。”
“多謝村長叔,多謝陳會計。”江炎點了下頭,沒多餘的客套。
回到那破茅屋,油燈的光暈淺淺一圈,勉強照亮炕邊的一小片地方。
九妹眼巴巴地瞅著他。
江炎從兜裡摸出一顆糖,這年頭稀罕的甜食。
“九妹,吃糖。”
小丫頭眼睛登時亮了,小心翼翼地接過去,剝開那層薄薄的糖紙,把那顆水果糖塞進嘴裡。
甜味在舌尖上漾開,九妹眯縫起眼睛,小臉上漾開一個笑。
可笑著笑著,她眼圈忽然就紅了。
“哥,上次……上次栓牛哥也給我糖吃,說換咱家的紅薯麵……結果……結果他拿了麵,糖也沒給,還把我推倒了……”
小丫頭聲音越說越小,最後“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江炎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把九妹摟進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背。
窗外,夜色濃得化不開,風吹過糊著舊報紙的破窗,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