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薇也蹲下身,視線落在櫃台腿上。腿上有塊新蹭的痕跡,不是石板色,倒像是……菜葉的綠。
她順著痕跡往門口看,門口台階下有片蔫了的青菜葉,葉邊沾著點白粉末。
“沈公子,你看這個。”她指給沈硯看,“菜葉上有香粉,櫃台腿上有菜汁印,像是有人揣著東西,蹭到了櫃台,又帶了片菜葉進來。”
沈硯點頭,“賣菜的今早來過?”
“來過!”蘇老板娘接話,“賣菜的王婆來問我要不要買豆角,就站在櫃台邊說了兩句,我嫌不新鮮沒買,她就走了。”
“王婆平時手腳麻利,空不會偷香粉。她沒有進過店鋪,這菜葉………”張薇瞥見王婆的菜筐放在街對麵,離香粉鋪門口有兩步遠,菜葉掉在台階下。“倒像是從彆人身上掉的。”
沈硯沒說話,走向站在角落的小丫頭阿翠。
阿翠十三四歲,穿件灰布衫,頭埋得低,手攥著掃帚。
“你說你在門口掃落葉,看見誰靠近鋪子裡了?”
阿翠聲音細若蚊蚋,“沒……沒看見誰,就沈公子路過,在門口站了片刻。”
沈硯眉峰微挑,“我站在門口時,你在做什麼?”
“我……我在掃落葉。”阿翠的聲音更抖了。
張薇忽然注意到阿翠的袖口,袖口沾著點濕痕,不是汗,倒像是剛洗過沒乾。
她想起今早天熱,肉鋪的案板都曬得發燙,阿翠若一直在掃落葉,袖口該沾灰,不該是濕的。
“阿翠,你方才洗手了?”張薇問道,“是不是?如實回答。”
“是……是剛在後屋洗了手,想幫老板娘倒茶。”
“倒茶的水壺在櫃台邊,你沒靠近啊。我也問過蘇老板娘,她說沒有喝過你倒的茶。
這麼久了,未見你倒茶,可見,你從始至終就沒有要倒茶的想法。這洗手,怕是因為彆的原因吧?”張薇笑了笑,目光落在她鞋上。“還有,你這鞋邊沾著點白粉末,跟醉春紅一個色,是蹲在櫃台下沾的吧?而且鞋子邊上,還有一些菜葉碎末……”
阿翠臉色瞬間慘白,往後退了一步。
蘇老板娘急了,“阿翠!是你拿了?我待你不薄啊!”
“不是我!”阿翠哭了,“我沒拿!”
沈硯忽然開口,“你袖口的濕痕,是擦什麼擦的?香粉沾在手上,用水洗才會留濕痕。你若沒拿,為何要洗手?”他頓了頓,看向門口。“方才我路過,見你從鋪子裡出來,往街尾的老槐樹跑了一趟,手裡攥著個小布包,是不是去藏香粉了?”
阿翠徹底癱坐在地上,眼淚混著鼻涕。“是……是我拿的,可我不是故意的!”
“何為不是故意之說!”蘇老板娘叉著腰,“早知道你是個手腳不乾淨的東西,我就不會可憐你,讓你來鋪子做事!”
“老板娘息怒,是阿翠鬼迷了心竅…………”阿翠抽抽噎噎地說,“今早看見您把醉春紅放進抽屜,我想起自己娘親生日快到了。她一輩子沒用過好香粉,就趁您進後屋,偷拿了。
我怕被發現,就往老槐樹跑,想藏在樹洞裡……可剛跑到樹下,就聽見沈公子的馬蹄聲,嚇得又跑回來了……”
沈硯讓隨從秦安去老槐樹找,果然在樹洞裡摸出個胭脂盒,正是醉春紅。
蘇老板娘又氣又心疼,“你這孩子,想要跟我說啊,怎好偷?”
阿翠哭著磕頭,“我不敢……我怕您罵我……畢竟這麼貴重的香粉………”
張薇蹲下身扶她,“下次想要什麼,正大光明說,偷東西總是不對的。”她看向沈硯,見他正看著自己,眼裡沒了之前的冷,倒有幾分讚許。
沈硯頷首,“香粉找回來就好,阿翠年幼,這次便饒了她,下次不可再犯。”
蘇老板娘點頭應了,拉著阿翠去後屋說話。
張薇走出香粉鋪,沈硯跟在她身後。“沒想到,你觀察得挺仔細。”
“屠戶家的女兒,總盯著肉上的毛、骨上的縫,習慣了。”張薇笑了笑,“就像那刀,磨得再亮,有個小豁口都能看出來,人也一樣。”
“下次有案子,可否請你幫忙。”
“隨時奉陪。”張薇仰頭看他,忽然覺得,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古代,能和帥哥一起破破案子,也蠻好。
“有人暈倒了!”
此時,傳來一聲大喊,周圍的人迅速圍觀起來。
張薇的腳步一頓,醫學生的本能瞬間湧上來。“有人暈倒了?”
循聲望去,隻見布莊門口圍了圈人,隱約能看見個漢子直挺挺躺在地上。
“麻煩讓一讓。”
張薇擠進去,蹲下身,隻見地上的漢子四十來歲,臉憋得發紫,嘴角掛著白沫。
四肢時不時抽搐一下,眼皮快速顫動,像是在做噩夢。
“這是咋了?中邪了?”有人小聲嘀咕。
“看著像羊癲瘋!前幾年東頭李老栓就是這麼沒的!”
張薇沒理會議論,指尖先探了探漢子的頸動脈。“脈搏快但有力,不是心搏驟停。”又翻了翻他的眼皮,“瞳孔雖散大,卻對光有反應。”
她想起解剖課上學的癲癇急救知識,這症狀分明是強直陣攣性發作,若不及時處理,嘴裡的白沫嗆進氣管,真能憋死人。
“誰有水囊?或者乾淨的布!”她揚聲喊道。
旁邊賣豆腐的王婆遞過來塊濕布,“微丫頭,你看這能行嗎?”
張薇點了點頭,先把布卷成小團,小心塞進漢子嘴裡,怕他抽搐時咬斷舌頭。
剛做完這個動作,手腕忽然被人攥住,力道很輕。
“你在做什麼?”沈硯不知何時也擠了進來,眉峰皺著,眼神裡滿是審視。
“他是癲癇發作,得先護住舌頭。”張薇掙脫開他的手,語速極快。“現在要側躺,讓白沫流出來,不然會窒息!”
沈硯愣了下,他跟著父親查案見過不少急症,卻沒聽過癲癇這個說法,更沒見過往病人嘴裡塞東西的。
可看張薇動作利落,眼神篤定,不像是胡鬨。
“按她說的做。”沈硯側身對秦安吩咐道,又看向張薇。“還需要什麼?”
“需要硬物墊在他身下,彆讓抽搐時磕著頭。”張薇掃了眼四周,瞥見布莊門口的麻袋。“那個空麻袋!”
秦安立刻把麻袋鋪開,眾人七手八腳把漢子側翻過來。
張薇跪在旁邊,一手扶著漢子的頭,一手輕輕按住他抽搐的胳膊。
“不能硬按,得順著力道緩衝,這是導師反複強調過的。”張薇很專注,喃喃自語。
漢子抽搐得越來越厲害,臉色從紫慢慢轉白。張薇心裡急,“這時候要是有苯巴比妥就好了,可這古代哪來的西藥?”
她忽然想起《奇症彙解》裡提過的羊癇風急救方,說薄荷、荊芥能開竅醒神,隻是得儘快找到。
“誰有薄荷或者荊芥?”她又喊道。
“我這有!”賣香料的劉掌櫃擠過來,遞上個小紙包。“剛收的薄荷,還新鮮!”
張薇接過紙包,撚了幾片薄荷葉塞進漢子鼻下。薄荷的清涼氣能刺激鼻黏膜,或許能催醒。
又讓王婆取來溫水,蘸濕布條擦漢子的額頭和脖頸,物理降溫。
沈硯站在旁邊,沒再插手,隻盯著張薇的動作。
看她蹲在地上,粗布裙沾了泥也不在意,指尖按在漢子腕上時,專注得全然沒了平時在肉鋪裡的局促。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漢子的抽搐漸漸停了,呼吸慢慢平穩,臉色也緩過些血色,隻是還沒醒。
張薇鬆了口氣,“他沒事了,就是耗了體力,得找個地方躺會兒,醒了後彆讓他立刻吃東西,喝口溫水就行。”
沈硯讓秦安把漢子抬去附近的客棧,圍觀的人見人救過來了,紛紛誇讚張薇。
“薇丫頭厲害啊!比老郎中還管用!”
“屠戶家的丫頭怎麼懂這些?莫不是偷偷學了醫?”
張薇笑了笑,沒解釋,總不能說自己是穿越來的醫學生吧。
她把剩下的薄荷葉還給了劉掌櫃,剛要回肉鋪,卻被沈硯叫住。
“你還懂醫術?”
“就……看過幾本醫書。”張薇含糊道,怕說多了露餡。
沈硯沒追問,隻從袖裡摸出塊碎銀子遞給她。“剛才辛苦你了,這個你拿著。”
“不用不用!”張薇連忙擺手,“舉手之勞。”
沈硯強硬的把銀子塞她手裡:“不是謝你救人,是謝你前幾日提醒我馬蹄鐵鬆了。昨日我去城郊,若不是提前換了馬蹄鐵,怕是要摔著。”
張薇愣了下,才想起那回事,隻好把銀子收下。
看著沈硯帶著隨從離開,她捏了捏手裡的碎銀子。“大戶人家的公子,就是出手闊綽。”
風吹過,槐樹葉落在她腳邊。
她低頭笑了笑,轉身往肉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