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陳瑤在這涵月樓裡待了一個月。
每日裡,卯時初起床,戌時末方能歇下。
十幾個時辰都耗在練習那勞什子的禮儀規矩、琴棋書畫上。
她生就一雙笨手,除卻撥弄算盤珠子還算利索,那琴瑟、棋枰、畫筆、樣樣都沾不得邊。
這不,又因學不會撫琴,被梁婆子拎出來打手板。
陳瑤默默伸出手去,梁婆子那冷硬的目光落在她掌心,眉頭卻是一皺:“嘖!不是說這批貨都是上等貨色麼?
這小娘子的手上,怎生還起了繭子?”
一旁的陳婆子嗤笑一聲,接口道:“嗐,怕不是哪家不受待見的庶出小姐,或是落魄門戶的姑娘,平日裡沒少做粗活。”
言下之意,連琴棋書畫都不通,手上還帶繭,在家日子怕也好不到哪裡去。
被拐了來,說不準還是條出路呢!
梁婆子才懶得理會這些彎繞。
她隻瞧出這丫頭在認字習書上倒還有幾分靈性,便不耐煩地揮揮手:“罷了!既是個榆木疙瘩,就彆在這兒杵著礙眼!滾去那邊,給我好生習大字去!”
沈月那丫頭精乖,瞧見陳瑤被發配,眼珠子骨碌一轉,也跟著故意毛手毛腳,接連“失手”弄壞了幾張畫紙。
果然,也挨了罵,被一並攆到了習字案旁。
“阿瑤姐,”沈月湊近了,一邊笨拙地磨墨,一邊壓著嗓子問,“你說這起子婆子,逼著咱們學這些勞什子,究竟圖個什麼?”
圖什麼?
陳瑤手中毛筆一頓,墨汁在宣紙上洇開一小團。
不等她細想,梁婆子的戒尺已帶著風聲,“啪”地狠狠抽在她的手背上!
“啊!”沈月嚇得渾身一哆嗦,手中墨條脫手,一大滴濃墨“啪嗒”滴在剛鋪好的宣紙上,汙了好大一片。
“作死的小蹄子!”
陳婆子聞聲瞪過來,“這般膽小如鼠,連支墨條都拿不穩!再敢分心,仔細回頭把你送去百花樓伺候人!”
沈月被這惡狠狠的威脅嚇得小臉煞白,眼淚瞬間湧上眼眶。
她在家是爹娘心尖上的幺女,何曾受過這等折辱?
可想起陳瑤的叮囑——眼淚是最無用的東西,要哭也隻可背著人哭,萬不能叫人瞧見軟肋——她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將淚水憋了回去。
恰在此時,頭頂傳來一聲清越的鳥鳴。
陳瑤幾乎是立刻仰頭望去。
這些日子,她已經養成了習慣,但凡聽見空中聲響,尤其是飛鳥掠過,總要抬頭看看。
沈月也學著她的樣子,仰著小臉。
“賊眼珠子亂瞟什麼!還不專心練習!”梁婆子厲聲嗬斥,戒尺又毫不留情地抽在陳瑤背上。
陳瑤隻覺得背上火辣辣地疼,一股邪火直衝腦門,恨不能反手給這惡婆子一巴掌!
可形勢比人強,她隻能死死攥緊拳頭,將那口惡氣硬生生咽下。
忍!必須忍!
“嘩啦——!”旁邊突然傳來一聲脆響。
沈月案上的硯台不知怎地滑落在地,摔了個四分五裂!
緊接著便是陳婆子氣急敗壞的怒罵和戒尺重重落在皮肉上的悶響!
沈月痛得倒抽一口冷氣,小臉皺成一團。
夜裡,沈月趴在硬板床上,眼淚無聲地淌著,等著陳瑤給她抹藥。
這些婆子白日裡打人毫不手軟,到了晚間卻又讓她們互相上藥,應該是怕在“貨物”身上留下礙眼的疤痕,折了價。
“姐……咱們是不是……再也出不去了?”沈月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哭腔和絕望。
陳瑤蘸著藥膏,動作放得極輕:“先顧著眼前吧。你自個兒也精心些,莫總朝戒尺上撞。”
饒是她性子沉穩,這些日子也挨了好幾頓打。
沈月天性跳脫,驟然被拘在這等地方,挨的打就更多了。
萬幸,她們眼下學的還算“正經”。
陳瑤心頭卻沉甸甸的,有次她無意瞄到後院,瞧見幾個年紀稍長的“姐姐”們,學的卻是些腰肢款擺的狐媚功夫。
甚至撞見幾個男人,一臉饜足從某間屋子裡踱出來……
沈月警惕地朝門口張望了一眼,見無人注意,忙朝陳瑤招招手。
待陳瑤俯身湊近,她才用氣聲急切道:“阿瑤姐姐!今日……我不是故意的!我瞧見一隻大鳥,好大的一隻,從天上飛過去!嚇了我一跳!”
她激動地用手比劃著大小,最後頹然放下,“真的……好大好大!我的手都圈不住它!”
她眼中滿是驚疑不定,聲音壓得更低:“那怪鳥……會不會也是這樓裡人豢養的?”
這地方看守得跟鐵桶似的,天上還有大鳥巡弋,爹娘還能尋到她麼?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