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他的時候總要把臉仰起來。
柔軟的黑發貼在頰邊,眼睛很亮,裡麵像隻有他一個人,看得許霽青渾身不自在。
他抿了抿唇,把抹布接過去,一點都沒碰到她的手。
“彆跟著我。”
他聲音很冷。
蘇夏卻沒惱,沒脾氣似地點點頭,“好。”
許霽青不再理她。
中午十二點,每個年級的最後一節課都已經結束,正是食堂最熱鬨的時候,校長一行人也已經上來。
人聲熱烈,許霽青想換個地方,一抬頭就見蘇夏還在兩步外站著。
她手裡提著小水桶,仿佛是某種幼稚的綁架。
對上他沒溫度的臉,她很無辜地眨眼睛,用口型跟他說,“我沒跟著你呀。”
過道裡人多。
許霽青動一步她就挪一挪,躲了好幾波收拾餐盤的人,才蹭到他身邊。
麵前的桌上全是花甲殼,辣椒和香菜杆到處都是。
蘇夏手裡沒工具,隨手拿起一把勺子,小心翼翼地幫忙歸攏,“你彆生氣。”
“我就是不想讓彆人說你不好。”
隻有聽慣了好話的小公主,才會有這麼理所當然的語氣。
可對許霽青這樣的人來說,那些話甚至算得上溫和,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沒生氣。”
許霽青不再看她,“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蘇夏勺子還攥在手裡,“可我想陪陪你。”
許霽青的薄唇繃了繃。
趁女生的手還搭在桌子上,他手臂一伸,把水桶拿回來了。
人潮一波波地來,又散去。
電視上的新聞三十分播完了,正在放某景區的旅遊廣告,舒緩的音樂聲裡,許霽青不經意回了頭。
夏末的最後一個高溫周。
窗外天幕碧藍,太陽烈得灼眼,頭頂風扇呼啦啦的轉。
隔了兩張桌子,蘇夏還在他身後悄悄跟著,手心裡攥著濕透的紙團,從校服兜裡抽出最後一張新的,展開重新疊一疊。
那年在女生之間很流行的手帕紙,比普通的稍貴一點,帶香味。
蘇夏陪著他。
低著頭,表情認真又固執。
用一張張手帕紙,把那些怎麼都擰不乾的水痕,擦得乾乾淨淨。
從食堂離開後,蘇夏心裡一直有事,乾什麼都有點心不在焉。
下午音樂課,老師讓班長打開投影儀,全班一塊看經典老電影。
蘇夏縮在後幾排窗邊,掀開一個窗簾小角,就著那一點點微光給校長信箱寫投訴信。
打小報告她最在行了。
從剛記事的時候蘇小娟就跟她說,能吃苦就有吃不完的苦,被欺負了就不能讓對方好過。
隻不過上輩子這條路走窄了,眼裡隻有誰拽了她的小辮子,誰偷拍她抱著胸跑八百米的照片,在男生小群裡給她起奶牛之類的惡劣綽號。
她現在有更重要的事了。
離開食堂前,蘇夏在門口的宣傳欄前停留了好久。
就算是外包服務商,市裡每學期都會來人督查衛生,管理人員信息必須透明。
她仰著頭,伸出一根手指,對著一排排的藍底寸照挨個比對,終於找到了那張中年男人的臉。
沒帶手機,她怕自己記性不好忘了,念叨了一路名字和工號,寫在紙上才放了心。
這可是未來寫在傑出校友名錄第一行的許霽青啊。
退一萬步說,就算他後來沒有飛黃騰達,隻是個成績平庸的勤工儉學生,他又做錯了什麼,要被區區一個餐廳小經理那樣刁難?
剛動筆的時候,蘇夏還覺得自己替人賣慘,挺過意不去的。
可越寫她心裡越不平,等最後一個句號劃下時,一整頁的稿紙都填滿了。
蘇夏咬著筆帽通讀了好幾遍,把稿紙三折。
塞進信封之前,在翻開的空白處一頓,認認真真加上了蘇小娟和家裡公司的名字。
對不起了媽媽。
她雙手合十,在心裡默默給蘇女士鞠了好幾個躬。
這個男生上輩子救過她的命呢。
就容她狐假虎威一次,也順帶著保佑保佑他吧。
一中的校長信箱放在行政樓前,刷著和校徽同色的紅漆,旁邊就是競賽班學生出入必經的小門。
下課鈴一響,蘇夏拿起信封就往樓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