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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啟七年九月十日,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工兵已經在周圍的樹林裡設置了警戒的繩索和銅鈴,還在敵軍來的到道路上點起了一堆堆形成縱列的篝火。
張承業認為敵軍也需要休息,所以趁夜來襲的可能性並不大,不過他還是嚴格遵照條例,製定了多個警戒哨,三隊福寧軍官兵今夜也會輪番執勤,每時每刻都會有一整隊士兵準備迎戰敵軍的夜襲。
在張承業的腳下,從南坡到山腳的西路,短短幾十米的山坡上布滿了七百餘具屍體,這些人或躺或臥,個個身體都呈現出奇特的扭曲,他們都雙目圓睜,臉上的表情猙獰不已,顯然都在臨死前經曆了一番痛苦的劇烈掙紮。
再往遠處的溪水已經被屍體堵塞得形成了一個個小水潭,溪流把其中的屍體泡得發白,並把水道兩側的青草和泥土都染成了粉色和深黑色。
一邊倒的戰鬥下午又進行了兩、三次,僅從明軍對麵的樹林就可見證其激烈程度。那裡的樹木不少都是生長多年的老樹,兩個人都合抱不過來。但它們也和年輕的樹一樣,被六磅炮的炮彈打得筋斷骨折,七零八落地折斷在地,炮彈擦過時的高溫,還在它們身上染出黑色的燒灼烙印。
在這些樹木的上下前後,還有不少永寧軍士兵的遺體,從樹林深處一直到明軍戰線前,永寧軍士兵的武器和藤牌散落得到處都是。其中有一些盾牌和藤甲已經被打成粉末,碎片灑了一地。這多是六磅炮霰彈地效果,它在幾十米距離上的射擊,足以讓當者立斃。
輜重隊仍在把物資源源不斷地搬運過來,而工兵隊已經搭建好了臨時營帳,張承業對著歐陽欣笑道:“這次多虧了你們工兵隊了,不然我們不可能在幾天內就走過這麼一大片林子,還把大炮都拖來了。”
歐陽欣對這種讚揚早已經是習以為常。他微笑著回答道:“我們工兵隊花了大帥這麼多錢,當然也要物有所值了。”
一提到錢張承業就想起了上次在海州的經曆。那次毛文龍手下的潘參將把救火營工兵隊的工具席卷了一空,結果到了福寧鎮以後,黃石又花錢重新裝備了鎮直屬和三個營屬的工兵隊,而且比以前的裝備更好、更豪華。
“嗯,上次在海州,毛帥、還有毛帥手下地將領都對工兵隊讚不絕口,聽說他們也要組建工兵隊。”
歐陽欣哈哈大笑了幾聲。帶著滿臉的驕傲說道:“東西他們是拿了不少,對他們地幫助應該也不小,不過他們也就是能刨刨牆、挖挖洞罷了,工兵隊可不是那麼好組建起來的。”
“是啊,大帥有一整套絕活兒,就和我們步兵一樣。”張承業讚同地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他又看了歐陽欣幾眼,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對了。這八年來,整個大明境內凡是犯事的風水先生、還有盜墓賊差不多都在我們福寧軍了,彆人就算想組建工兵隊也沒那麼多人材啊。”
這話聽得歐陽欣哈哈大笑起來。他被充軍遼東以前,就是白天做風水先生、晚上去當盜墓賊,現在回想起當年的生活,真恍如一夢。大明的軍隊一向有不少罪犯。多也不以曾經犯法為恥,所以歐陽欣也不覺得張承業這話有什麼冒犯:“就算其他人也能搜羅這麼多人才,也絕不可能像大帥這樣把工兵隊建起來。”
笑過之後歐陽欣又走上山脊看了看,今天的幾場戰鬥就像是一個模子裡印出來地,永寧軍通過這條路運來一、兩千人,然後冒著明軍的火力展開,最後拚死衝出來,然後又被打退……過一會又會有兩千人前來送死。
看著麵前屍橫遍野的戰場,歐陽欣好奇地問道:“贏得很輕鬆啊,我們殺敵有千人了麼?”
張承業聳聳肩膀。臉上滿是不在乎的懶散表情:“沒有一千。八、九百總是有了。”
“也就是說,我們今天已經打了四、五個寧錦大捷了?”
“哈哈。是的。”
朝廷以寧錦大捷詔告天下,福寧軍看到上麵的二百斬首時都覺得有些可笑,那些參與金州之戰的老兵更是對此不屑一顧。張承業當年也是其中之一,當時看到七萬關寧軍的二百斬首時,他就憤憤不平地嚷嚷道:金州之戰時,大人帶著五百個連盔甲都配不齊地長生兵,就打出了兩個半寧錦大捷來;蓋州又是一個半寧錦大捷;等到了南關,我們兩個營四千戰兵就打了五個寧錦大捷;就是不算我們長生軍,毛帥和陳將軍這些年來,也足足打了十五個寧錦大捷。
既然張承業已經拿“寧錦大捷”當度量衡單位來用了,歐陽欣也就投其所好,果然引得他哈哈大笑,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就變得更加融洽了。張承業笑著指了指下麵的戰場:“都是雜兵,永寧軍的雜兵還真不少,明天我們應該就能遇到真正的考驗了,奢賊的精銳也該趕來了。”
一夜平安度過……
十一日清晨,明軍地輜重隊把兩門九磅炮也拖來了,昨天他們把這對寶貝從林子裡弄出來以後,負責交通的內衛就讓他們直接運到南邊來。因為據說北邊的攻勢很順利,黃石估計不用兩門九磅炮到就可以拿下普世所,所以就讓兩門重型火炮立刻南下,省得白白跑路。
自從抵達福寧鎮以後,黃石手下的裝備就得到了迅速的強化,現在各炮隊全已經達到了滿編狀態,每隊都擁有八門六磅炮和兩門新式的九磅炮。更大地炮雖然也在測試中,不過恐怕不會裝備給陸軍了。因為九磅炮連同炮車的重量就很可觀了。更大的十二磅炮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跟上步兵行軍速度了。
到十一日中午為止,永寧軍又對明軍的陣地發動了幾次進攻,這次他們在更遠地距離上就受到了明軍地炮火打擊。通過最近的幾次攻擊,永寧軍似乎也摸清了明軍地火炮極限範圍,一裡多的直線距離內有四個山頭要過,永寧軍會在明軍地注視下大搖大擺地走到明軍火炮攻擊極限,然後再猛然越過山頭出現在北坡。瘋狂地跑向前麵的南坡,躲在後麵休息一會兒。再接著向下一個山頭躍進。
反之,明軍經過長期的試射,對火炮諸元也掌握得越來越清楚,最近這兩次叛軍一躍出山頂線,就會在北坡遭到明軍精確有力的轟擊。永寧軍的士氣似乎一次比一次更低落,到中午時分的那次進攻時,明軍僅僅用火炮就完成了驅逐動作。永寧軍隻走過了三個山頭就開始潰散了,他們甚至還沒能沿著道路衝下最後一個北坡以進行戰術展開。
明軍火炮轟鳴的時候,張承業一直拿著望遠鏡觀察敵軍地動向,對麵那支畏縮不前的隊伍,連手中的旗幟都舉得有氣無力的,明軍每次轟擊都能引起劇烈的騷動。張承業眼睜睜地看著幾個敵軍頭目模樣的人在斬殺後退者,但仍無濟於事,幾千叛軍一窩蜂地四散逃入密林中。十幾個叛軍橫屍在大道當中,甚至沒有人去把他們的屍體收起來。
“永寧賊的雜魚也太多了吧?”張承業放下了望遠鏡,發出了這樣地感慨聲。
“怎麼他們每次都是幾千、幾千地上來呢?”提問的人正是歐陽欣。現在不少工兵軍官和輜重軍官也都站在山脊上向南張望,他們這種行為已經涉嫌違反了福寧軍的軍事條列,他們這些非戰鬥部隊的官兵一般是不允許上戰場的,但現在明軍都覺得這已經不是戰鬥了。所以也沒有人在遵守這個條例,紛紛湧上來看熱鬨。
“道路太窄,他們一次也就能湊一點人出來。”張承業看著對麵的幾座山峰。蜿蜒地官道在上麵幾起幾落,雖然叛軍在南坡的時候能夠安全地避開明軍的火炮,但這種起伏的地形也拉長了他們的移動距離,每次叛軍走到北坡的時候都會受到明軍的轟擊。而永寧軍的移動主要還是在這些可見的道路上,因為他們不可能披堅持銳地脫離道路攀爬懸崖前進,更難以長距離地在樹林裡高速移動。
一個輜重隊軍官笑道:“看來隻要補充足夠的火藥和大炮彈丸就夠了。”
“不可大意,”張承業搖了搖頭,他嚴肅地對著周圍幾個外行軍官們說道:“這些敵軍可能都是後衛部隊。我們隨時可能會遭遇賊兵中地精銳。那時……”張承業說著又舉起望遠鏡向南方看去,咧著嘴沉聲說道:“那時就會有一場真正的戰鬥。”
中午剛過。一個內衛隊地士兵就騎著馬飛奔而來,那個白盔士兵鬆開馬韁,把雙臂高高舉到了天上:“大帥昨日已經攻下了普世所,救火營主力正在向這裡趕來,入夜前就會抵達。”
“威武!”
明軍士兵們也紛紛舉起雙臂,發出興奮的呐喊聲。
那個內衛士兵縱馬來到明軍臨時營帳前,把一張紙條交給張承業,後者看完後又把它遞給了歐陽欣。上麵是黃石的字跡,他通告這條路上的福寧軍全軍,普世所城內的糧草、輜重堆積如山,現在已經儘數落入明軍手中。從普世所到藺州之間的叛軍已經陷入了被包圍的境地,他們很快就會失去阻斷藺州通向普世所交通線的能力。
歐陽欣看完後又交給了輜重隊的一個軍官,那個軍官看完後就大聲下令,讓士兵們徹底停止從林中搬運糧草的工作,而要全力以赴地把炮彈和火藥運出來。
“我們已經擊潰了多少雜魚了,有一萬了麼?”歐陽欣看著前方,很久沒有永寧軍來進攻了,他就問張承業這兩天的總戰績如何。
“不止,賊兵來一隊垮一隊。前後來了快有兩萬了,他們的傷亡可能也接近兩千了。”張承業看著歐陽欣愕然地表情,就把手一揮掃過他們南麵的山頭和樹林:“潰散入樹林的叛軍就上萬了,根據我福寧軍的步隊條例,潰散失去建製的部隊是不能算戰鬥力的。”
“這麼多?”歐陽欣大吃一驚,因為俘虜說前麵隻有奢崇明的三萬精銳,現在張承業光雜魚就數出來了近兩萬。那看來還真是網住了一條大魚啊:“那其中有多少精銳呢?俘虜說精銳隻有三萬。”
“沒有精銳,全是雜魚。”張承業又搖了搖頭。還是一臉嚴肅地說道:“所以說我們隨時可能遭遇一場苦戰啊。”
十一日,下午兩點後,內衛再次傳來通告,黃石地主力已經就在十幾裡外了,不過因為是山路,所以還要再走上一段時間才能到達。
已經很久沒有敵軍來進攻了,明軍大多都在地上坐著休息。以前在遼東的時候。九月以後長生島就會開始有結冰地情況,不過貴州這個時候還是很溫暖的,對遼東兵來說正是舒服的時候,那些閩省籍的士兵也對這種天氣感到很愉快。
“那是什麼?”張承業突然發出了一聲怪叫。
歐陽欣順著張承業的眼光看去,隻見南麵七、八座山峰外出現了一條人流,他就抽出自己的望遠鏡看了起來:“嗯,好像是騎兵。”
“是啊,在這個地形用馬兵。真有想法啊。”張承業還眯著一隻眼睛向那隊永寧軍張望,嘴上卻嘖嘖稱讚道:“而且人數看起來還不少,足有一千……不,足有一千五馬兵了。”
歐陽欣一邊看一邊詢問道:“這是敵軍的主力麼?”
“看起來是,不然哪有這麼多馬,不過為什麼要直接用馬兵衝陣呢?這種地形應該上步兵啊。”
“或許是他們沒有精銳地步兵。”
“怎麼可能?西南怎麼會沒有精銳的步兵。”張承業對歐陽欣的話頗為不以為然。他放下望遠鏡叫道:“沒錯了,看起來賊兵就是打算用騎兵衝陣。”
蜿蜒的而來的馬隊一直拖了有幾裡地長,把整條道路堵得嚴嚴實實的,最近的先鋒抵達到明軍的射擊界限外時,他們地尾巴還落在兩個山頭後麵。
看了一會兒歐陽欣也放下了望遠鏡,他詫異地問道:“這不是孤注一擲嗎?賊人不是有三萬精銳麼?”
“看來賊兵的主力都在赤水衛,來不及調回來,所以就想用雜魚奪回這條道路。因為道路狹窄,所以他們隻能一隊一千、一隊兩千地過來。眼看雜魚衝不下來,這隊剛趕回來的騎兵就上了。”張承業老謀深算地分析了一番。以他的估計。眼前這條路的運輸能力。一天也就能讓一萬人到一萬五千人從摩尼所趕回來,這還不要算輜重、糧草的運輸。
明軍地火炮開始發出吼聲。張承業又把望遠鏡拿起來觀察轟擊的效果。圓形視界內的永寧軍馬隊中不時有人落馬,他們的隊列中不斷騰起煙塵:“賊兵似乎為了增強突擊效果而擺出了非常緊密的隊形,這大大加劇了他們的傷亡,嗯,這支部隊看起來還可以,暫時還沒有逃跑的跡象。”
歐陽欣看到永寧軍仍在奮勇向前,翻到在地的人馬都迅速被後麵的密集隊列所吞沒,永寧軍的馬隊無情地從他們地傷員身上踩過,堅定不移地向著明軍靠攏過來。
“真是瘋了,在這種山地用騎兵衝陣,不過我可不打算和賊兵拚人命。”張承業最後觀察了一遍敵軍地行止,搖頭歎息了幾句,跟著就大聲喊了起來:“全軍聽令,列陣,派出空心方陣!”
……
“換鏈彈。”
現有的四門火炮被編成了一個臨時地暫編炮隊,一個資深的炮組把總擔任指揮官,他昂首闊步地在幾門炮後麵走動著,鏗鏘有力地發出了大聲的號令。等到永寧軍越過最後一個山頭,邁下明軍對麵的北坡道路時,九磅炮和六磅炮已經換上了鏈彈。
“射擊!”
“射擊!”
先是九磅炮,然後是六磅炮。它們向著不能躲入森林的馬隊發動了猛烈地攻擊,呼嘯而去的銀蛇把對麵的騎兵整列、整列的打倒在地,在道路上攪動起了一片腥風血雨。慘叫聲響徹在山穀中,一直傳到了明軍所在的山頂,就連此處的大風都無法把這血腥的聲音吹散。
每一次命中馬隊後,空中就會拋起一片人馬地殘肢斷臂,炮兵連續轟擊了幾輪。但仍不能阻止永寧軍毅然決然的推進。他們拚命控製著胯下地戰馬,把猶在掙紮哀號的同伴踏入泥土中。一轉眼他們就已經到了穀底的位置。
“換霰彈。”
炮兵們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清膛、添藥、裝彈等一係列的技術動作。永寧軍那邊已經發出了如雷的呐喊聲。打頭的騎兵正沿著道路加速向明軍衝來,攢動的馬蹄聲密得猶如雨點落地一般,但這一切都不能讓明軍地炮手有任何的分心。
彈珠大小的實心鉛丸被一個麻布包成了一個大團,外麵還用一個麻繩網兜仔細地捆著,裝填手按部就班地壓實了火藥後,把這沉甸甸的一團塞到了炮膛裡,完成了所有的程序後。裝填手輕輕拍了炮身一下,向後大步退開了一步。
“射擊!”
大炮劇烈地噴出了一股濃重的硝煙,整個炮身也在轟鳴中後退了一大塊,炮口前永寧軍的騎兵正沿著道路飛快地衝過來,炮聲響過以後,他們仍向前衝了幾步,然後猛地響起了一片馬匹嘶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