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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啟七年八月二十二日,京師。
自從進入八月以後,皇帝的身體就一直不大好,這個寬厚的年輕人完全無力應對迫在眉睫的統治危機,所以就陷入了嚴重的抑鬱症。
天啟覺得罷免官員恐怕沒有什麼好處,畢竟上百年來,大明內閣的人選都是廷推,然後把名單呈奏給皇帝,一般天子隻有許可不許可的權利。所以天啟對內閣早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可是用強力改變這個現狀又和他的性格不符,所以絕望的天啟除了折磨自己也沒有什麼辦法了。
太醫診斷後就告訴皇後和魏忠賢他們:皇上這是心病,湯藥恐怕沒有什麼用,最好能有些讓皇帝開心的事情,這樣身體就能慢慢好起來。
魏忠賢曾經建議皇帝去多打打木匠散心,但寧錦之戰後天啟就連打木匠都無法排解心中的煩憂了,所以也不想乾了。魏忠賢又挖空心思編排了一些戲劇,讓演員們在皇帝病榻前表演,天啟帶著微笑看過一遍後,對魏忠賢說:“太吵了,以後不要再帶他們進來了。”
到了八月十五、六日的時候,天啟曾經幾次病得下不來床,隨侍的太醫和皇後一時都很擔心,魏忠賢也在背後哭得雙眼通紅。皇帝體虛盜汗越來越厲害,他曾對詢問情況的太醫訴苦道:“每次想到國事,吾都難受得徹夜難眠,有時恍恍惚惚的幾乎能睡著了,但總是猛地被驚醒。全身上下都是冷汗。”
幸好,皇帝地身體又有了一些好轉,天啟在八月二十日又恢複了一些食欲,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幾次,醒來後天啟臉上也恢複了一些血色。他對衣不解帶守在床邊的皇後說道:“吾夢見黃帥又給吾送來報捷的奏疏了,吾又站在大明門上,麵前全是歡呼的百姓。唉,吾真是有些等不及了。”
八月二十四日。從貴陽的三千裡加急奏疏送到京師,魏忠賢又一次親自捧著奏疏從司禮監跑到天啟寢宮,張鶴鳴在奏疏中報告黃石已經抵達貴陽,對西南叛軍的攻勢也即將展開。天啟此時本已經精神萎靡,聽到後卻猶如神助地從床上下來了。
核對過奏疏的日期後,天啟心懷大暢,對周圍地近侍大大稱讚了一番黃石的行軍速度。那天年輕地皇帝破天荒地連吃了兩碗飯。還高興地和皇後聊了好久。最後還惦記起了自己的木匠棚子,就專門打發幾個小太監去好好照看,千萬不要讓工具被雨水淋到了。
……
二十五日,遠在西南的貴陽,
張鶴鳴收到黃石的報告,在報告中黃石根本沒說到自己曾經提出過一個直出赤水衛的計劃來,好像他已經徹底把這件事情忘了。黃石從頭到尾都在極力稱頌張鶴鳴的高瞻遠矚,把整個計劃說成仿佛是張鶴鳴的主意。而且把奇襲赤水衛說成是成功實現了張鶴鳴地妙計,拚命讚揚了一番。
另外黃石還著重強調了多虧張鶴鳴老大人的指點,尤其是他的先偵查後深入的思路,這個方法不但完美保存了把叛軍一分為二的設想,更大大降低了受到伏擊和反擊的風險,正所謂“精益求精”是也。在磐石營無驚無險地偵查下了赤水衛以後。黃石對張鶴鳴的戰略眼光更是感佩得五體投地,所以他說自己現在還在堅持張鶴鳴老大人的穩健作風,正謹慎地擴大著偵察搜索範圍。
把張鶴鳴捧成天上少有、地上絕無之後,黃石又隨信附上了現有地軍事行動計劃,這當然是另一封信了。在拿下赤水衛以後,赤水河的中段已經為明軍所控製,中央突破階段業已完成。目前明軍自然就開始向兩翼發展,一開始部署在側翼的救火營和選鋒營現在都開始偵查推進了,黃石請張鶴鳴老大人對這個計劃加以指點。
張鶴鳴斟酌了一番,就又回信囑咐黃石不要貪功、不要冒進等。待他寫好回信、並且派人立即送出去以後。張鶴鳴就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得意了。他把自己的幕士、弟子都召集了起來。向他們大肆宣揚了一番黃石的來信——這麼一個名震天下地武將,在給他張鶴鳴的信裡語氣卻恭敬得有如一個小學生。誠惶誠恐地請他老人家給自己以指點。
“想熊廷弼那廝,當年還在背後罵老夫是‘草包’,哼,可笑不自量。他還說老夫和葉大學士的軍略都來自於戲文和評書,隻能拿出去對……拿去對*子講,哼,熊廷弼那廝真是斯文敗類。”張鶴鳴這些年來一直不許彆人提及自己和熊廷弼的那段恩怨,但現在他卻主動拿了出來,而且還大談特談了一番,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他張鶴鳴根本不怕天下人評說。
在眾人一片阿諛奉承聲中,張鶴鳴意猶未儘,高高興興地把貴陽的百官也召集到府中,又重新說了一遍,從“分而治之”一直講到“三思而後行”,張鶴鳴終於徹底把這份戰略計劃據為己有了。不過在最後他也高度誇讚了黃石的武勇,以及黃石的忠義。
據張鶴鳴所談,這個計劃他已經在心裡醞釀很久了,但以前他老人家遍觀西南眾將,並沒有找到一個能夠執行這個掏心策略的猛將。直到這次黃石來了以後,張鶴鳴才總算找到了一個可以托付重任的人。最後張老大人給自己和黃石的配合定了調子:“老夫雖有滿腹運籌,但非黃帥無人能成此大功!”
在眾人皆拜服後,張鶴鳴也略微談到了自己地一點憂慮,那就是在目前一片形勢大好地情況下,黃石有可能頭腦過熱,所以張鶴鳴已經派人去勸黃石要謹慎從事、切莫貪功了:“兵法有言:‘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但老夫實在是有些擔心,所以就急忙派人去追黃帥了,隻要黃帥能把老夫這番話聽進去,那赤水衛就是我軍的掌中物了。”
……
天啟七年九月九日,正午,普氏所附近
一對永寧宣撫司地兄弟正坐在地上吃飯,周圍一百多人都是永寧的土民。他們正把普世所的糧食辛苦地運去摩尼所。自從上個月中旬得知明軍奇襲赤水衛後,奢崇明就急忙調兵遣將。準備去增援赤水。
但隨後得到的消息越來越不好,四川等地的細作紛紛報告,明軍這次動員規模空前強大,短短二十天裡就有數萬明軍收到向播州進發的嚴令,而且這次負責指揮的據說是明國第一名將黃石。這個人率領部隊八十天疾行三千裡來西南作戰地故事更是傳得四省儘人皆知。且不說這行軍速度隱含的巨大威懾力,就說黃石此人如此來勢洶洶,其銳氣就可見一斑了。
在二十二日前後。奢崇明把大軍勉強集結好後,赤水那裡就傳來了噩耗,數千明軍如天兵空降一般地出現在了赤水衛,城堡轉眼就失守了,而這個時候奢崇明派出地最早一批援軍離赤水衛甚至還有快兩天的路程。
對明軍行動速度驚駭不已的同時,奢崇明按常理估計這支明軍的實力會非常有限,他急忙率領所有的主力趕往赤水,一路上晝夜兼程總算是在二十八日趕到了摩尼所。到這裡時奢崇明已經又接連得到了幾份報告。
由於奢崇明反複說明過赤水衛是水西、永寧之間的重要交通線,地理位置怎麼強調也不為過,所以奢崇明派去的援軍立刻就嘗試奪回赤水衛,但遭到了明軍地迎頭痛擊。第一攻擊隻維持了不到一刻鐘就全麵潰散了,還付出了七十多人陣亡的代價。
二十七日,奢崇明先期派出的幾支援軍會合修整過一段時間後。再次向赤水衛發動了攻勢,但這一次比上次潰敗得還快,明軍竟然已經把火炮調入了赤水衛,三千多叛軍在轉眼間就被擊斃了二百七十餘人,潰逃後又被打死了上百人。
連續的慘敗讓永寧叛軍士氣極為低下,不過他們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首先他們了解到進駐赤水衛的明軍確實實力不強,大概也就是四、五千人的樣子;其次他們注意到明軍沒有擴大縱深的欲望,似乎全部力量都在儘力維持赤水河補給線了。
奢崇明因此判斷明軍的補給能力已經到了極致,他們無法僅僅靠一條河維持更多地部隊了。這倒也很合理。畢竟明軍來得太快。很可能他們準備得並不充分。不過加以時日,明軍肯定會製造更多的船來運輸補給。到那時恐怕就不是幾千人的問題了。
本著料敵從寬的原則,奢崇明暫且估算赤水衛有五千明軍。那麼,根據一般規律其中應該僅有二千左右的戰兵,奢崇明認為這個數字他還是能對付的,所以就急忙向赤水衛凶猛地撲過來。同時偵騎四出,打算一舉切斷明軍的赤水河補給線,然後再吃掉這支深入的明軍。
無論是行軍速度還是戰鬥力,這支明軍都是奢崇明從來沒有見過的精銳,所以他認為這必然是本次明軍攻勢的主心骨,所以他打算拋開一切雜念,首先吃掉這支核心明軍,從而在戰略和士氣兩個方麵給明軍以嚴重挫敗。
三萬多永寧宣撫司的野戰精銳都雲集到摩尼所去了,而剩下的土民就被集結起來,拚命地把儲備的糧草從永寧、通過普氏所搬到摩尼所去,這對兄弟也是日前被緊急征召起來的。
“哥哥,頭人說隻要這仗打贏了,就要放開婚嫁。”弟弟說話的時候,眼睛中滿是憧憬。
雲貴地區地土官都是世世代代地主子,一千年、兩千年也不會有變化,而土民永遠是土官的臣民。去年奢崇明地小兒子成年了,所以奢崇明就按照土司的傳統禁止土民談婚論嫁,直到他的小兒子挑選好妻妾為止。
對於這種行為,土民是不敢有絲毫反抗的。大明屢次試圖在雲貴地區實行改土歸流。但都因為土司地集體抵製而失敗。根據大明政府和地方土司的協議和慣例,事關土民的案子隻能交給土官處理,不管土民到底遭到多大的委屈,大明的流官也無權過問。
大明建國初期,曾經有土民因為忍受不了**,就逃向朝廷的流官治下,希望能得到庇護。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朝廷在雲南地武力威懾力在不斷降低,土官的膽子越來越大。稍遇不順就興兵鬨事。所以最近百多年來,如果再遇到逃跑地土民的話,這些人最後還是會無一例外地被遣送給了他們的土官,因為大明的雲南、貴州布政司已經沒有了和土司大規模作戰的勇氣,而“改土歸流”也成為了一句空話。
“是啊,你有什麼心動的姑娘麼?趁這個機會趕快娶回家吧。”哥哥感歎了一聲。因為千年以來土官的絕對權威,這些土民結婚時。新娘子地新婚之夜是歸土官所有的,永寧宣撫司自然也不例外,這兄弟二人中的哥哥當年就是受害者。
因為當地千百年來都是如此,這個哥哥也沒有什麼反抗的念頭,再說他也無力做任何反抗。前幾天奢崇明為了鼓舞士氣,便宣布隻要這次能打贏,不但不禁止婚嫁,他們父子幾人還會放棄第一夜權一年。
弟弟三口兩口地塞下了食物。他心儀的姑娘還在家鄉等著他呢,弟弟一想起自己的心上人就全身都充滿了乾勁:“好,不過首先是要打贏。”
“嗯,等我一下。”哥哥看著滿臉帶著笑容的弟弟,也囫圇吞咽著手裡的食物,準備起身去搬運糧食。
站起身來以後。弟弟眯著眼看了路旁地林子一會兒,突然大聲叫道:“哥,林子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閃光。”
“嗯?”哥哥滿嘴塞的都是食物,他聞言回頭看了一眼,不過因為蹲著也沒有看到什麼東西,他費勁地吞咽了幾下,不過失敗了,被噎住後,哥哥一邊拚命敲打著自己的胸膛,一邊在地上滿地尋找裝水的葫蘆。
找到了水壺之後。哥哥急不可待地打開塞子。狠狠地灌了兩口,等他再回頭打算和弟弟說話時。他看見弟弟已經嘴張得大大的,吃驚地看著前方,連聲音都發不出了。
哥哥環顧了一下,周圍的人一個個也都呆若木雞地看著東方地樹林,接著又有一陣淩亂的響聲從那個方向上傳了過來,哥哥拿著葫蘆站起身,斜著眼向林子那裡撇了過去。
“佛爺啊。”
隨著一聲驚呼,水壺從鬆開的手指間滑落了下去,哥哥看著那片老林子,那據說是一片足有六十裡寬的深山老林,樹葉密得幾乎能擋住日頭,不是本地老獵戶的話,進去後肯定會暈頭轉向,分不清南北。更不要說裡麵還有難以通行的沼澤,沒有人喜歡通過這片山林從藺州走來普世所,更不用說成百上千人了。
日光從樹葉的間隙射入林中,把救火營甲隊官兵身上的鐵甲映得閃閃發光。剛才接到探子報告走到林邊後,王啟年就下令士兵最後一次休息,然後披上鐵甲成縱隊前進。雖然對麵看起來僅僅是一隊運量的輔兵,但救火營還是排出了戰鬥隊形,長槍兵一個個都把白刃挺了起來。
走在救火營甲隊後麵的是工兵隊地先遣隊,這一路除了救火營自己地工兵隊以外,黃石還把福寧鎮直轄的本部工兵隊也帶上了。他們一路逢山開道、遇河搭橋,在山塹架設了一個又一個地吊橋,還砍伐了許多木頭,用它們在沼澤上搭出了一條通道,讓輜重隊把六磅炮也隨隊拖了上來。
隨著王啟年一聲令下,甲隊的重步兵就把頭盔上的麵具放下了,他們步履堅定地走了過來,把樹枝和野草無情地踩進了泥土中。這群人無聲地從樹林中湧上大道。雖然救火營丙隊已經做好戰鬥的準備,但他們對麵的這群敵軍看起來跟本沒有武器,而且顯然敵軍都已經被嚇傻了。
王啟年一手握著手銃、一手拿著軍刀走上官道,對麵原本一百多個敵兵已經跑走了一部分,剩下的都在地上縮成了一團。王啟年低頭看了看趴在他腳邊地兩個人。這兩個人看起來似乎是一對年輕的兄弟,他們腿邊有一個被打翻了的葫蘆,還在汩汩往外湧著水,年齡稍大的那個還把年紀較小的那個緊緊抱在懷裡,四隻黑色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流露出悲憤和絕望的目光。
自以為在劫難逃地兄弟倆,看著那個全身鋼鐵的領頭明軍低頭打量了他們幾眼。跟著就把明晃晃地長刀插回到刀鞘中去,然後昂起頭大步走開了。後麵的明軍也都是一身亮得耀眼的盔甲。這些擁有鋼鐵皮膚的人形怪物們從這對兄弟麵前魚貫而過,再沒有人向他們瞧上一眼,仿佛都對他們失去了興趣。
等兄弟倆眼睛又能轉動之後,林子裡又走出了更多的明軍士兵,甚至還有人牽出了幾匹馬來。但一直沒有人搭理這對兄弟,仿佛他們根本不存在一般,錯了。是好像這些永寧宣撫司的男丁們統統不存在一般,這些明軍士兵都把長槍靠在了肩上,默不作聲跟著前人的腳步而行。
兄弟倆緊張地看著從他們身邊越過地士兵們,他們走上了大路,然後按照奇怪的隊形散開。突然,他們耳後傳來一句問話聲,把兩心兄弟嚇得都是一個哆嗦。他們回過頭來的時候,看見麵前時一張充滿和藹笑容的臉。還有熟悉的土話。
“打擾這兩位兄弟一下,我們要到普世所去,能告訴我們怎麼走麼?多謝了。”滿麵笑容的問話人看起來是個本地人,這個本地人背後還站著一個頭戴黃頭盔的明軍。那個明軍的頭盔不僅僅是顏色有些奇怪,而且上麵插著地也不是白色的羽毛,而是一根高高的紅纓。看上去足有快一尺長了。
這個帶著奇怪的頭盔的明軍一身戎裝,穿著醬紫色的皮甲,脖子上掛著一個黑黝黝地圓盒子,他手裡沒有拿任何武器,而是拿著一根銅黃色的金屬棒,注意到這對兄弟的目光後,那個明軍也笑著朝他們連連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