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石從林中走出來的時候,歐陽欣正和幾個福寧鎮的工兵軍官圍攏在一塊木墩周圍,彎著腰正在討論著什麼。黃石走過去的時候歐陽欣他們紛紛立正向黃石行李。黃石看了那木墩一眼,上麵鋪開了一張紙。還有一個頭盔壓著紙腳。
“歐陽兄弟,根據條例,戰場是不許脫頭盔的。”
“是,大帥,”歐陽欣先應承了一句,然後指了指自己的腦後,他耳朵上夾著一根炭筆:“大帥,卑職也就是圖個方便罷了。”
“筆可以拿在手裡,頭盔是不許脫下來的。”
“遵命,大帥。”歐陽欣從木墩上撿起了自己的頭盔戴上,然後從脖子上解下了掛在胸前地指南針盒子,把它壓在了那張紙地下麵,然後隨手又拾起靠在樹根處的單筒望遠鏡,用它按住了那張紙地令一邊。
做完這些工作後,歐陽欣就用炭筆指點著那張紙,也就是他們幾個工兵軍官剛畫好的地圖:“大帥,我們位於普世所和摩尼所之間,向北大約十五裡就是普世所,向南四十五裡是摩尼所。據俘虜們所說,賊兵的糧草大部分都在普世所,而主力則在摩尼所。”
“乾得好,這次行軍,歐陽兄弟當居首功。”
“大帥,雖然我們現在應該距離普世所更近,但我們還是沒有直接走到它城下啊……”
黃石打斷了歐陽欣的抱歉聲。這次一路上全靠工兵作業來保持方向,和目標差出十幾裡的距離已經很了不起了,畢竟這個時代所有的地圖都有不小的誤差。最頭裡被牽出來的幾匹馬都分配給了工兵,他們正沿路向南北兩方前進,以便繪畫沿路的地形圖。
救火營先頭的兩個隊已經向北直奔普世所而去,黃石對身後的傳令兵吩咐道:“讓輜重隊不要管糧食了,優先把藥材和大炮運上來。”
“遵命,大帥。”
跟著黃石又吩咐道:“傳令給後麵的丙隊、戊隊和庚隊,他們出來後向南搜索前進,以防敵軍回師。”
“遵命。”
這幾天來救火營在林中輪番前進、休息。所以一開始出發在前的張承業他們都落到了後麵去。這片林子雖然能出奇兵,不過大量地糧草還是要靠堅實的路麵才能運來,所以黃石如果不能奪下永寧宣撫司輜重的話,那通過這片林子能補給的部隊也是有限的。
這次出兵黃石帶足了糧食,所以部隊行進的很慢,多虧了訓練有素的輜重隊,他們和工兵隊一起。利用各種工具總算把數十萬斤糧食及盔甲、大炮等物資都拖著跟上了大部隊。現在就算黃石得不到永寧宣撫司地糧草,他也能在此地支持三天以上。而且從這片林子過來的時候。黃石沿途藏了不少儲糧,就算不得不再走回去,那他地備用糧食也是足夠的,
隻要普世所到赤水衛的道路不掌握在永寧宣撫司的手裡,那奢崇明和他的大軍就已經在事實上陷入被包圍的境地了。現在黃石的最主要目標就是快速攻下普世所,一旦普世所陷落,那麼位與普世所和藺州道路之間地永寧軍就也立刻失去了補給。他們或者拋棄陣地逃走,或者等著被餓死在普世所和藺州之間。
永寧宣撫司在普世所儲備的糧食足夠數萬大軍所需,拿下它可以大大減輕黃石的後勤壓力,讓他不需要急著打通到藺州的道路來運輸糧食。而且一旦拿下普世所的話,即使黃石遇到最糟糕的情況——赤水衛失守了,他也可以點一把火把奢崇明的糧食燒個乾乾淨淨,這樣救火營無論如何都能安全退回藺州去,因為沒有了糧食。奢崇明和他的大軍就得餓著肚子回家了。
馬隊這次又被拋在了最後麵,因為樹林裡地草和樹枝很多,不小心的話很容易傷到了馬的眼睛,所以他們隻能一直小心翼翼地前進,一時半會兒估計是沒法從這深山老林裡出來了。入夜前,兩座六磅炮被從林子裡拖了出來。黃石不再繼續等待,他留下一個隊向南防禦,然後就把剩下的部隊統統帶走了。救火營會舉火沿路向北夜行,爭取明日拂曉能展開對普世所的攻擊。
每次有一個整隊的步隊建製從林子裡走出來以後,它就會從留守部隊那裡接替下防禦崗位,而原先地留守部隊就會立刻北上去追趕大部隊。黃石把救火營工兵隊帶走了一大半,剩下的人則和本部的工兵隊一起交給歐陽欣指揮。
九月十日正午,最後的三個步隊和馬隊先後走出樹林。馬隊的官兵在過山林的時候被憋得不行,現在總算上了大路了,他們紛紛躍身上馬。向北方急速趕去。丙隊、戊隊和庚隊則稍作整頓後開始南下。黃石留下的命令是儘可能向南推移戰線,越是把敵軍向南壓縮。他們就越難以靠啃樹皮草根逃回永寧老巢去。
“前方七裡外有一道山脊,前麵和背後各有一道橫著流過的小溪,所以這山脊前後是一塊開闊地,雖然不是很大,但是足以容納上千兵力了。”
返回的工兵彙報過地形後,歐陽欣就把地圖畫了出來。張承業現在是資深隊官,所以也是臨時的三步隊指揮官,他看了地圖後立刻下令加速前進:“此地一定要掌握在我軍手中”
歐陽欣長久以來一直負責工兵,所以對打仗不是很了解。他見張承業急急忙忙地就要出發,就指揮工兵隊跟上,同時還問道:“張兄,這個地點很重要嗎?”
“非常重要啊,”雖然張承業追隨黃石地時間遠遠早於歐陽欣,但職務上他可要比歐陽欣低了一級,歐陽欣現在已經是福寧軍地準高級軍官了,而張承業也就是一個中層而已:“這山脊兩邊都是比較狹窄的道路,隻有這裡可以展開兵力,這種進可攻、退可守地地方,是步兵條例上反複強調要儘快拿下的。”
“哦。”歐陽欣簡單地應了一聲,雖然他還是有些不明所以,不過既然條例上有,那就沒有什麼可考慮的了,因為他們的工兵條例也是行動的基礎。黃石一直想建設一支職業化的軍隊,所以他對福寧軍官兵的要求就是儘可能地專業化,而這個目的主要是通過熟悉本職工作條例來實現地。
……
“前方發現賊兵!就在山背後。”
在距離目標地點不到兩裡地的時候。探馬報告說有一支敵軍已經趕到了。
“有多少賊兵?還有多遠?”張承業緊張地問道。如果被對方占據了這個開闊地帶,那福寧軍就隻能以縱隊從道路上攻擊呈橫隊的敵軍,這雖然不是不可以,但恐怕會增大攻擊難度。
“數百,正從對麵的道路上向我們開來,看不清具體人數,離山地還有三裡多一點。”
“全軍跑步前進。”張承業大吼了一聲。就當先跑了起來,救火營的士兵們帶著頭盔和武器。全軍一路小跑向前。歐陽欣則連忙讓工兵隊讓路,然後統統回轉去幫輜重隊拖鎧甲。
等歐陽欣背著一套鎧甲氣喘籲籲地跑到目的地的時候,救火營地三隊士兵已經在山背後展開,形成了橫隊,一部分火銃手已經登上了山脊,開始部署火銃陣地。
輜重隊和工兵隊拚命地搬運著盔甲,而步隊的軍官們則命令戰鬥兵席地而坐。做最後地戰前休息。
“後退的混雜賊兵,應該是緊急向後方開過來的。”張承業走下山脊,悠閒地套上了鐵甲,看得出他心情很輕鬆,所以還好整以暇地跟歐陽欣介紹道:“他們的行軍速度太慢了,不過人數不清楚有多少,我軍不用靠近對麵的林子,隻要守住這條山脊就可以了。”
張承業披掛好以後又喝了一碗溪水。才緩緩地向著山脊走了上去。工兵隊和輜重隊的官兵們站在後麵,又是緊張又是好奇地議論著前麵的情況。同時那幾個輜重隊地軍官也急得直跳腳,為大炮遲遲不能拖上來而著急。
一會兒山脊上似乎傳來了命令,隻見留在這側山坡的長槍兵紛紛起立,在軍官的帶領下緩緩走上了高地,然後跨過鋒線。漸漸消失在歐陽欣的視野裡,最後他隻能見到無數閃著寒光的槍杆和槍刃紛紛從地平線上探出頭,密密麻麻地指向天空。
過了一會兒,那些槍刃整齊地向下沉了幾沉,一批一批地降到了地平線以下,接著剩下的也都向前倒了下去,轉眼間歐陽欣就連一支槍也看不見了。他不禁喃喃自語道:“開始了,賊兵上來了。”
其實這個資深工兵軍官又說錯了,張承業隻是讓前排的長槍兵再向前齊步走一段,然後讓士兵們把長槍放平。以免影響到後麵火銃手的射界。
對麵地永寧軍似乎對於在這裡和明軍遭遇感到很震驚。他們似乎也意識到這裡地型的價值,不過既然明軍已經展開了。那他們就沒法出來列陣了。張承業冷冷地看著對手在道路上披甲授兵,亂哄哄地作著打仗的準備。
等永寧軍披甲結束後,他們就直接散到了道路兩旁的樹林裡,張承業知道他們打算在樹林裡列成橫隊,然後跨越出來作戰。這個企圖讓張承業隻是冷笑了一下,在樹林裡列陣不僅耽誤時間,而且會非常浪費體力,救火營全體都保持著可怕的沉默,看著對手的身影漸漸從斜下方地樹林中浮現出來,和走下半個山坡的明軍戰線還間隔著五十米左右的距離
弓弩這種武器對天氣要求很高,即使是在遼東,陰天的時候弓弩也會受到很大的影響,西南這裡由於氣候潮濕,所以弓弩根本無法使用,所以這裡使用的都是吹箭和投石。看到對方顯示出遠程攻擊的企圖後,張承業下令全體跪倒。對麵拋過來一些石頭,還吹出了不少毒箭,這些武器大多都達不到救火營的陣地,個彆擊中救火營長槍兵的吹箭和投石也無力貫穿明軍身上的鐵鎧,隻是無奈地發出了一些叮當地響聲罷了。
“火銃手,射擊!”
山頂上地一百五十名明軍火銃手發動了一次齊射,硝煙洶湧地噴出槍膛以後,百米外的樹林邊緣就發出了一串慘叫聲,不少永寧軍撲倒在地,發出沉重地肉體撞擊地麵的聲音。
“火銃手,射擊!”
又是一百五十名火銃手發動了齊射,樹林和溪流的交界處再次響起了撕心扯肺的慘叫聲,更多的永寧軍摔倒在地上,被明軍火銃擊中軀乾的人幾乎都迅速地咽下了最後一口氣。而那些被四肢中彈的人,他們的手腳也幾乎立刻就被二十四毫米口徑的鉛彈打折,這些傷者滿地翻滾著,無助地發出垂死的痛苦聲。
兩次射擊以後,張承業注意到對手似乎猶豫了一下,就在此時,明軍的火銃手進行了第三次齊射。視野裡的敵人似乎倉皇向後退去。就在張承業的對麵,一個永寧士兵似乎像是喝醉了酒一般,步履蹣跚地在明軍注視下晃悠了幾下,然後回頭抱住了一顆大樹,緩緩、緩緩地坐倒在了地麵上,他抱著樹的手向下移動時,在樹乾上留下了一道寬闊的紅色長痕。
永寧軍陣地上響起了亂七八糟的喊聲,過了一會兒對麵樹林裡又是人影晃動,明軍耐心地等待著,這次永寧軍似乎不打算再和明軍對射了,他們在樹林邊緣處略一停頓,就從整條分界線上冒了出來。
無數雙腳踏過那條溪流,永寧軍把藤牌舉在身前,黑壓壓地向著明軍壓了上來,看上去他們也有一千多人的樣子。
張承業已經把手銃舉到了耳邊,這次他手裡的這支可是福寧鎮的新式武器,專門發給軍官的燧發手銃。
嘭!
隨著張承業的一聲槍響,四百五十具明軍火銃發出了一次威力巨大的齊射;同時,明軍的長槍兵也在這次齊射後站起身來,準備在火銃手的支援下開始肉搏。
不過,他們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他們麵前的敵軍拋下了近百具的屍體和幾乎同樣多的傷員,剩下的七、八百永寧軍丟棄了他們的盔甲武器,一窩蜂地逃進了樹林裡麵去。明軍又用火銃進行了一次追擊,把跑在後麵的永寧軍放倒了一批。
碧綠的山坡上橫七豎八地倒著屍體,從半山腰一直蔓延到溪流前,那條小溪裡現在也倒著十幾個永寧軍士兵,把原本清澈的河水染上了幾縷淡紅色。
山腰上的七百多名明軍長槍手排著整齊的橫隊,手中的長槍密如叢林,他們背後的明軍火銃手也都恢複了立正的姿態,一個個都豎著火銃目視前方。
張承業估計對麵原本有一千五到兩千名永寧士兵,整個交戰過程不超過半個時辰,對方丟下了近四百具的屍體,卻根本沒有給明軍造成絲毫的傷亡。兩次潰敗都是火銃齊射造成的,根本不需要采用白刃戰。
“真的很差啊,這打的叫什麼仗啊?看來是後衛的雜兵沒錯了。”
就在張承業大發感慨時,他背後的山坡上傳來了軲轆、軲轆的碾壓聲,很快,兩門六磅鑄鐵炮就從張承業的兩側探出了它們黑洞洞的炮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