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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二年七月二十日,霞浦。
剛從日本北海道回來的賀定遠急吼吼地來找黃石。
賀定遠衝進來的時候屋子裡的桌旁坐滿了人,黃石正和李雲睿、金求德和趙慢熊三個人商量進攻廈門的計劃。看見賀定遠滿臉通紅,黃石不用問也是知道他是為何而來的,所以隻是輕聲地歎口氣,示意門口的衛兵把門緊緊關上。
“大帥,你要上書為毛帥鳴冤啊。”
李雲睿、金求德和趙慢熊都把嘴緊緊閉上,各自低頭開始看手中的文件。黃石無力地往椅子背上一靠:“賀兄弟,我有什麼辦法?”
“皇上身邊有小人,大帥你不能看著毛帥被冤枉啊。”
“我也不想,但是這超出了我的管轄範圍,我是福寧鎮的總兵,不是禦史言官。”
賀定遠呆立片刻,喃喃地說道:“毛帥披荊斬棘,活民數十萬,皇上怎麼會這麼狠心啊,連一條活路都不給……”賀定遠猛然地雙拳下擊,重重地砸在桌麵上,悲憤的大吼起來:“這憑什麼啊?”
金求德他們充耳不聞,還在各自看著手裡的東西。趙慢熊當時正在寫字,賀定遠這一砸讓他登時就寫歪了一個字,趙慢熊頭也不抬地隨手換了一張紙,又繼續寫了起來。
倒是黃石心中有所不忍,他儘量用平靜的語氣說道:“可能不是皇上地意思,我覺得這是袁狗官矯製。”
賀定遠對黃石的話嗤之以鼻。他快速地說道:“大帥,某知道你想替皇上辯解,但古人有雲:君子之過,如日月之蝕,人皆見之;改之,人皆仰之。皇上這次就是聽信了小人的話,所以大帥你於公於私。都應該上書為毛帥力辯,讓皇上為毛帥平反。”
“怎麼平反?袁狗官胡扯了一通罪名然後就把毛帥害了。根本沒有經過有司窮治,朝廷既沒有剝奪毛帥的官身也沒有宣布毛帥的罪名,根本就沒有定罪,何來平反一說?”
雙島之變後,崇禎隻是把袁崇煥給毛文龍定的罪名在朝廷的邸報裡重發了一遍,通知大家一聲就算完了。崇禎給袁崇煥地回複裡倒是表示了安慰,讓他繼續去“五年平遼”。
但從嚴格的大明律角度來說。崇禎在聖旨裡地安慰和給袁崇煥進行政治背書並不意味著這事情已經結束,恰恰相反,一天沒有通過刑部對毛文龍案件進行定論,那袁崇煥殺毛文龍這件事情就隻是中止,或者說暫時凍結,而不是結案。
黃石說得很慢也很仔細。賀定遠一言不發地默默聽著,嘴角抿得緊緊的,臉上的表情非常嚴肅。賀定遠剛剛回來。聽說袁崇煥殺了毛文龍後就急忙找黃石來了,所以很多細節都不知道,黃石就從頭給他敘述了一遍過程,以及朝廷事後的處理。
“就是這樣,賀兄弟,所以我認為這件事情很有可能不是皇上的聖旨。而是袁狗官矯製害了毛帥。如果是皇上密旨的話,按說袁狗官不會接受一個含糊的‘文龍通夷有跡’,而是刑部正式地確認,毛文龍有還是沒有那十二項罪,毛帥到底是‘通’還是‘沒通’建奴。”黃石說完後把兩手一攤,無可奈何地說道:“所以我為毛帥上書鳴冤是不可能的,因為根本無冤可鳴。”
“大帥,您的意思某聽明白了,”賀定遠明亮的雙眼一動不動地盯著黃石,語氣平緩有力:“您認為是袁狗官矯製。但皇上卻打算先看他能不能‘五年平遼’。再確定這個案子該怎麼判,對嗎?”
“是的。”
賀定遠挺了挺胸膛。深吸了口氣:“大帥,這就是說,本沒有小人蠱惑皇上,皇上也明知毛帥是冤枉的,但隻要袁狗官能‘五年平遼’,皇上就要幫他一起冤枉毛帥,是麼?”
黃石微微歎氣,輕輕點了一下頭,同時非常急促地小聲說道:“是的。”
“昏君無道!”賀定遠憤怒欲狂地發出了一聲大喝,他再次奮力地拍打一下桌麵,其中竟還傳出一聲清脆的骨折聲。黃石一驚就站了起來,李雲睿就坐在賀定遠不遠處,他立刻跳了起來,但賀定遠卻有如不覺,跟著又一下,幾乎把手掌在桌子上拍碎。李雲睿抱著賀定遠地腰把他從桌邊拖開時,賀定遠又大喝了一聲:“君昏臣奸!”
……
黃石叫心腹衛兵把雙手血流不止的賀定遠拖去胡青白那裡,他剛才把自己左手的小指骨拍斷了一根。等憤怒不已的賀定遠被拖走之後,屋子裡的氣氛又沉寂下來。黃石歎了口氣,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右手擱在額頭上,輕輕地捏著鼻梁。
另外三個人也坐回自己地座位上,他們全都失去了繼續討論進攻廈門的興致。毛文龍被害的消息傳來後,這些日子裡大家嘴上雖然都罵袁崇煥和內閣是小人,但心裡卻都有不足為外人道的想法,今天賀定遠這麼一鬨,就算是把那層窗戶紙捅破了。
現在雖然有不少人相信袁崇煥得到過皇帝的密旨,但屋裡的這三個人也都認同黃石的分析,他們全相信這是袁崇煥擅自做主,先斬後奏讓崇禎背書。而崇禎也認為死一個毛文龍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隻要袁崇煥能把後金打垮,他完全可以不計較這件事情。
見黃石低頭不語,趙慢熊先和金求德交換了一番眼色,然後又盯著李雲睿看,後者咽了口唾沫,小心地說道:“大帥,或許賀將軍說得是,皇上確實受到小人蠱惑,然後下密旨給袁狗官。讓他害毛帥,不然……不然……不然……嗯,皇上英明,應該不是無道之君。”
黃石低著頭冷笑了一聲,懶散地回答道:“李兄弟,還有你們兩個有話儘管直說,今天你們無論說什麼。我都不會傳出去的。”
金求德看了趙慢熊一眼,然後清了清嗓子開口:“先帝在時。雖然我們武將一直受到文官欺負,但那是文臣蒙蔽聖聽,一旦先帝知道我們地委屈,文臣就會倒黴,所以也不敢欺壓我們太甚。但……但皇上此行,說明在今皇心中,我們武將不過是一群狗。毛帥出生入死為國操勞、孤懸海外儘忠報國十數載,但看來在皇上心中,毛帥也不過是一條老狗,殺了就殺了,皇上不會為他伸冤、更不會為他報仇地。”
“不管皇上怎麼想毛帥,關鍵是這種事情太可怕了。”趙慢熊一邊說一邊環視著周圍人地臉色,他義憤填膺地說道:“萬一……我是說說萬一,有一天福建巡撫把我們害了。然後告訴皇上他能兩年靖海,皇上也不會為我們伸冤的,而隻要朱巡撫真能兩年靖海成功,我們也就白死了。”
李雲睿連連點頭:“是啊,趙大人說得是。比如那福建巡按不過是七品禦史,他天天上書彈劾大帥和朱巡撫。而大帥和朱巡撫都有尚方寶劍,按律能對五品以下地官員先斬後奏,那以後要是福建巡按再對福寧鎮多嘴,我們是不是也能把他殺了啊?”
以前東江鎮聽說天啟會派太監來監軍時,全鎮官兵都非常高興,就是因為相信皇帝是公正的。無論武人受文官再多的氣,他們都不會把這口氣撒到皇帝身上去,他們都相信皇帝頂多是被蒙蔽了,但隻要把是非對錯清清楚楚地擺在皇帝麵前,那總能得到一個公正處理地。
可是這次崇禎把武將心中最後的一絲幻想打破了。崇禎明白無誤地告訴天下人:隻要你能把差事辦好。那麼冤枉幾條人命、餓死幾萬邊軍官兵都沒有啥大不了地,就算你公然違反法律。我也能給你撐腰。
金求德淡淡地說道:“連毛帥都不得善終,皇上連毛帥都視做豬狗,那我們又算什麼呢?我們的功勳苦勞,怎麼比得了毛帥呢?”
以前雙島之變對黃石來說不過是一個曆史故事,但這件事情真實地發生後,黃石突然意識到這再也不是一個和自己完全不相關的事情了,而是關乎自己的生死存亡。再說曆史上這種事情也不是一次了,比如賀定遠的族長賀人龍也是一個例子。
賀人龍脾氣很不好,屢次公開辱罵監軍的文臣,洪承疇督師甘陝的時候,對賀人龍始終禮遇優容。賀人龍身為秦軍總兵,無論是和蒙古作戰還是同闖軍對陣,無論是老闖王高迎祥還是新闖王李自成,他就從來沒有打過敗仗,每仗必率領家丁衝鋒陷陣,還因此得到了農民軍贈送地外號“賀瘋子”。
因為賀人龍在邊陲多年,功勳最重、名氣最響,所以孫傳庭二次督師秦軍的時候,他就把秦軍總兵賀人龍殺了來樹立威信。崇禎對此也表示無所謂,他覺得文人殺武將、特彆是靠殺軍中有名望、有大功的宿將來立威整軍再正常不過了,隻要孫傳庭能夠平定李自成,他也不會計較。
賀人龍死訊傳出後,闖軍彈冠相慶,自李自成以下皆謂:“賀瘋子既死,取關中如拾芥也。”隨即與秦軍進行決戰,大敗孫傳庭,破潼關、西安,活捉秦王。
黃石可以永遠帶著衛隊防備著袁崇煥,也可以防備著孫傳庭,不過他總不能永遠帶兵防備著所有人吧?以前做官做到黃石這個位置,那也就算有了生命保障,大明境內應該不會有人敢動他,因為殺黃石無異於自殺也。但現在崇禎已經把明帝國運行的規則打破,黃石也開始覺得沒有安全感。
以後如果有哪個文臣想樹立威信,很可能就會借黃石頭一用:“看看,黃石我都敢殺,你們一定把招子放亮些,老老實實聽話。”
黃石想到此處也不禁一陣苦笑,他已經隱隱聽出部下們的言外之意了,但他卻不得不承認他們說地還是很有道理的:“我不想擁兵自重。但我也不想白白地送死,讓狼人向福建布政司滲透吧,無論誰想對付我,我都要在第一時間知道。”
金求德、李雲睿和趙慢熊他們三個又對看了一眼,同時低聲回答道:“遵命,大帥。”
……
自從福寧鎮把工匠都租借出去了之後,福建的造船工業就得到了進一步地大發展。黃石名義上拿了動態的乾股。但實際上這更類似於後世的商業稅,黃石根本無意乾涉各商家的生產經營決策。結果這些商家在拿到了技術和工匠後。不約而同地開始追加投資、擴大生產,這些閩商都非常希望能儘快擊潰海賊重開海貿。
這些商人生產出來地物資大大超過了黃石的想象,水師以驚人地速度開始重建,但同時也把黃石手裡的銀子迅速花光了。七月中旬黃石又收到了朱一馮來信,說市麵上發現了偽造的靖海債券,雖然製造得非常粗糙,但還是有一些偏遠地方的山民上當了。
這種情況當然影響到了靖海債券的流動。有一些人不太願意接受靖海債券作為流通物了,何況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債券的真實價格似乎開始高於紙麵價格,這同樣也影響到了靖海債券地流通。
黃石經過深思熟慮後,又讓柳清揚利用黑暗理事會去和商人們溝通,最後他們又和福寧鎮達成統一決議,福寧鎮發行一種新的軍票,稱為福寧票。這種軍票將是一種紙質印刷品,黃石在沒有銀子的時候可以先用這個抵債。
黑暗理事會不但允許它在理事會內部流通,而且福寧鎮也接受商人用這種軍票來繳納靖海稅和所得稅,實際上就是用靖海稅和所得稅來保證這種軍票地信用。而且黃石還保證,即使這種軍票流出了理事會,那外麵地商人也同樣可以用它來付靖海稅、或是向福寧鎮和理事會成員購買物資。
同時黃石還複信朱一馮。為了閩省百姓的福祉,應該成立一批證券交易所,急需銀子地人可以在證券交易所裡把證券變現。證券交易所負責檢驗證券的真偽,當然,交易證券也要收交易費用,大約是百分之一地印花稅——黃石自己都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
朱一馮認可了這項便民措施,不過他覺得黃石要收費有些不可理解。黃石解釋說這是為了維持交易所的日常開支。朱一馮便提出由福建布政司出這筆開支,就不用收交易費了,但黃石不同意,他說行政費用都是民脂民膏。不應該揮霍。
現在當慣了青天大人的朱一馮認為黃石說的很有道理。就同意了這個建議。因為黃石告訴朱一馮這個證券交易所要天天開,所以朱一馮很擔心黃石會往裡麵貼錢。而且每天都得貼不少銀子進去,畢竟黃石還要養一批鑒定師和拍賣手。所以當黃石問朱一馮這個稅怎麼分配的時候,朱一馮就吃驚地表示由黃石全權處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