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李國棟猛地將手裡的水盆,狠狠砸在地上。
渾濁的汙水,濺了陳山一身。
他仿佛一頭被踩到尾巴的貓,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
“滾!”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咆哮,從他喉嚨深處擠出。
“你給我滾!”
他的雙眼瞬間變得赤紅,臉上青筋暴起,整個人都在劇烈地顫抖。
他指著陳山,像一頭絕望的野獸。
“實業救國?哈哈哈!實業救國!”
他淒厲地慘笑起來,那笑聲裡充滿了無儘的痛苦與嘲諷。
“你知道我曾經是誰嗎?”
“上海天華化工廠!我父親一輩子的心血,戰前全上海最大的化工廠!”
“我從德國回來,滿腦子都是你說的這些狗屁東西!”
“我傾儘家財,擴大生產,沒日沒夜地給前線造藥品,造軍需!”
他猛地撕開自己胸前的一塊破布,露出胸口一道猙獰的,貫穿了整個胸膛的傷疤。
“結果呢?”
“日本人的炸彈,把我的廠子,夷為平地!”
“我的工人,死了一百多個!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就死在我的懷裡!”
他的聲音,已經變成了泣血的嘶吼。
“為什麼!我也想問為什麼!”
“我信了一輩子科學!我信了一輩子實業!”
“換來了什麼?”
他指著自己肮臟的雙手,指著這個破爛的窩棚,指著自己瑟瑟發抖的妻女。
“這就是答案!”
“家破人亡!這就是答案!”
“你說的那些東西,不是救國的良方,是毒藥!是能把人骨頭都吞掉的騙局!”
他衝到陳山麵前,赤紅的眼睛死死地瞪著他,口中的唾沫幾乎噴到陳山臉上。
“現在,你帶著這副毒藥,跑到我麵前,讓我再喝一次?”
“滾!帶著你的癡心妄想,給我滾出去!”
陳山所有的說辭,在李國棟這血淋淋的現實麵前,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他的心,早就死了。
是被那個名為“理想”的東西,親手摧毀的。
麵對李國棟的驅趕和羞辱,陳山沒有動怒,甚至連眼神都沒有變一下。
他隻是沉默地,彎下腰。
將那個被砸扁的破鐵盆,撿了起來,扶正。
又將那張被踢翻的小凳子,放好。
他做得很慢,很認真,仿佛在整理一件珍貴的器物。
李國棟的咆哮,漸漸停了。
他看著陳山的動作,眼中的癲狂,慢慢褪去,隻剩下無儘的疲憊與悲涼。
陳山直起身,深深地看了李國棟一眼。
“李先生,你的痛,我懂。”
他的聲音很平靜,卻像一顆石子,投入李國棟死水般的心湖。
“但我還是會再來的。”
說完,他沒有再停留,轉身離開。
走出那片令人窒息的板房區,陳山回頭望了一眼。
他知道,對一個被理想的火焰灼傷過的人,再跟他談論火焰的光明,無異於火上澆油。
必須找到一個新的切入點。
一個能繞開他心中那道血淋淋的傷疤,直達他靈魂深處,那個屬於頂級工匠,屬於科學家的法門。
錢,打動不了他。
大義,隻會激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