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叔帶來的消息,像一顆投入平靜水麵的石子。
情報很簡單。
一艘從德國漢堡駛來的貨輪,即將抵達香港。
船上,裝著一批二手精密車床。
是國內工業建設,最急缺的那種。
“但這次的貨,很燙手。”
鬼叔的聲音,在染坊倉庫二樓的辦公室裡顯得格外低沉。
“接頭的人,是國民黨那邊的。”
辦公室的空氣,瞬間凝固。
梁文輝剛剛撥動算盤的手,停了下來。
他扶了扶眼鏡,鏡片後閃過一絲凝重。
“堂主,國民黨經手的設備,我們去碰,無異於虎口奪食。”
他的判斷很現實。
和義堂就算在九龍城寨站穩了腳跟,也無法與一個裝備精良、背景深厚的政治實體正麵抗衡。
“硬搶,是下下策。”
陳山說道。
他的手指,在粗糙的木桌上,有節奏地敲擊著。
咚。
咚。
咚。
每一下,都敲在眾人的心上。
李國棟聞訊從實驗室趕來,他身上的化學藥劑味道還未散去。
一聽到“精密車床”四個字,他的眼睛裡瞬間放出了光。
那是一種技術人員對頂級工具最本能的渴望。
“陳先生,如果我們能拿到這批車床……”
他的話沒說完,但所有人都明白其中的分量。
那意味著“遠東實業”可以從簡單的化工品生產,向更複雜的機械加工領域邁進。
那是真正的工業基石。
“我們的資金,買不下這批貨。”
梁文輝一句話,將所有人的幻想拉回現實。
“就算買得下,港英政府那一關,也過不去。”
這才是最致命的。
這批設備,名義上屬於國民黨,受港英政府的默許和保護。
任何試圖染指的行為,都會被視為對現有秩序的挑戰。
辦公室裡,再次陷入了沉默。
樓下機器的轟鳴聲,此刻聽起來,反而像是一種無力的歎息。
“既然他們覺得是寶貝。”
陳山停止了敲擊桌麵的手指。
他抬起眼,看向眾人。
“我們就讓它在所有人眼裡,變成一堆廢鐵。”
梁文輝愣了一下。
鬼叔的眼中,則閃過一絲明悟。
陳山看向梁文輝。
“文輝,你在巴拿馬注冊的那幾家公司,現在可以用上了。”
“用這些公司的名義,在市場上放出風聲。”
陳山的語速不快,但每個字都清晰有力。
“就說這批德國車床,在運輸途中遭遇了嚴重的海水浸泡,內部零件已經大規模鏽蝕。”
“不止如此。”
他補充道。
“還要說,這批設備本身就有設計缺陷,根本達不到宣傳的精度。”
“一句話,誰買誰虧,這就是一堆從德國運來的工業垃圾。”
陳山又轉向鬼叔。
“鬼叔,你的人脈,遍布碼頭、茶樓、酒吧。”
“我要這些謠言,在三天之內,傳遍香港每一個能接觸到航運和貿易的角落。”
“要讓那些搬運的苦力,喝茶的商人,喝酒的水手,都在討論這批倒黴的‘德國廢鐵’。”
鬼叔點了點頭,沒有一句廢話,轉身便下了樓。
他的世界裡,執行命令,就是天職。
陳山站起身,走到沃爾夫岡和李國棟的臨時工作室。
那裡堆滿了圖紙與零件,空氣中混雜著機油和焊錫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