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城寨,像一個與世隔絕的巨大工地。
外麵的世界,是雷洛和整個警隊的高歌猛進。
是和字頭吞並地盤後,消化不良的陣痛。
是無數雙或嫉妒,或恐懼,或貪婪的眼睛,死死盯著這片剛剛換了主人的土地。
但這一切,似乎都與這裡無關。
推土機的轟鳴,攪拌機的嗡嗡聲,工人們的號子聲,彙成了一首嘈雜卻充滿了生命力的交響樂。
一座三層高的西式建築,已經拔地而起。
白色的牆體,在城寨灰暗的色調裡,顯得格外刺眼。
這是醫院。
再過一個月,從德國買來的最新式X光機和手術台,就會運到。
不遠處,是更大的一片空地。
地基已經挖好。
鋼筋像叢林一樣林立。
那是工廠的雛形。
陳山已經通過向海潛的關係,聯係上了南洋的幾個華人老板。
他們會提供設備和訂單。
這裡將生產最暢銷的成衣和塑料花。
還有學校。
一座能容納五百個孩子的的小學。
梁文輝站在染坊二樓的窗口,看著下麵這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心裡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自豪感。
建醫院,開工廠,辦學校。
這些,不都是那些穿著西裝,出入港督府的大慈善家,才做的事嗎?
“文輝。”
陳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梁文輝回過神,連忙轉身。
“山哥。”
“去把霍先生請過來。”
“是。”
霍東升走進辦公室的時候。
陳山正站在一張巨大的沙盤前。
那沙盤是城寨的微縮模型。
每一棟搖搖欲墜的木樓,每一條陰暗潮濕的小巷,都做得惟妙惟肖。
“山哥。”
霍東升推了推眼鏡,開門見山。
“你叫我來,是為了下水道的事吧?”
“城寨的地勢太複雜了。排汙管道想要覆蓋所有區域,工程量比我們預想的要大三倍。而且,很多木樓的樁子都爛了。施工的時候,一不小心,樓可能就塌了。”
他的語氣很衝。
像是在跟人吵架。
梁文輝站在一旁,聽得直皺眉頭。
陳山卻笑了笑。
“霍先生,辛苦了。”
他指了指沙盤。
“我今天找你來,不是為了下水道。”
“我想問問你。如果,我們把這些,全都推平了。重新蓋,要多久?要多少錢?”
陳山的手,在沙盤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火柴盒一樣的木樓模型上,輕輕一揮。
辦公室裡,瞬間一片死寂。
梁文輝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霍東升也愣住了。
他扶著眼鏡,看著陳山,像在看一個瘋子。
“山哥……你,你說什麼?”
梁文輝的聲音都結巴了。
“全……全都推平?這,這裡麵,可住了好幾萬人啊!”
“他們住的,是人住的地方嗎?”
陳山反問。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梁文輝啞口無言。
電線像蜘蛛網一樣私拉亂接。
一場小雨就能讓半個城寨停電。
沒有消防通道。
一旦著火,就是火燒連營,誰也跑不了。
幾萬人,共用著不到十個公共廁所。
汙水橫流,垃圾遍地。
那不是家。
那是一個巨大的貧民窟。
一個被文明世界遺忘的角落。
“如果,真的,能全部推倒重建。”
霍東升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鏡片後的眼睛裡,燃起了一團火。
“我能,把它建成全香港最先進的住宅區!”
“我要建十二層高的鋼筋水泥大樓。每一戶,都有獨立的廚房和廁所。”
“我要建全香港最大的屋頂公園。有球場,有花園,有老人活動中心。”
“我要讓這裡的每一個人,都能曬到太陽!”
梁文輝聽得熱血沸騰。
但很快,一個最現實的問題,就讓他冷靜了下來。
“霍先生,你說的這些,都很好。”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陳山。
“可是……錢呢?”
“山哥,我們賬上是賺了不少。但又是建醫院,又是開工廠,還要養幾萬個兄弟。現在,又要蓋樓……”
他沒說下去,但意思很明顯。
就算我們有錢蓋樓。
城寨裡的居民也買不起。
他們連明天的飯錢都發愁。
哪裡有錢買房子?
霍東升的狂熱,也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
他臉上的光,暗了下去。
是啊。
錢。
這是一個繞不過去的話題。
辦公室裡,再次陷入了沉默。
“誰說,要他們現在就給錢了?”
陳山打破了寂靜。
他走到辦公室的黑板前,拿起一支粉筆。
“霍先生,你算一下。如果我們建一棟樓,一百戶。成本,大概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