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水三兒都來齊了。
林教頭雙臂垂下,默默站在棚外最靠近掌櫃的位置。
他身邊還站著幾位身形高大,氣息比其餘水三兒強出一截的大漢。
三德子站在陳順安身邊,眼觀鼻尖。
“最近的事,大家應該都聽說過。”
井棚下,
李掌櫃站了起來,眼睛笑眯眯的,宛若一隻老狐狸,
“縣裡九位東家在天朗軒碰了頭,具體有何商議,咱也不知道。反正就一個意思,天塌下來有東家們頂著,若是東家頂不住,東家上麵還有人!”
“咱井窩子,向來隻有欺負彆人的,可沒有被人踩臉了還唾麵自乾的習慣。”
陳順安一番聽下來,明白李掌櫃話裡的意思了。
雖然目前,沒有直接證據表明,接二連三的水夫墜井身亡之事,乃碓房所為。
但井窩子丟了這麼大臉,肯定要把場子找回來。
所以……
這事一定是碓房乾的!
陳順安估計,井上已經在計劃如何反擊報複了。
“從明日起,巡夜守井的事,固定交給兩位麻利點的兄弟,白日裡無需送水。這事就由林教頭上心了。”
李掌櫃看向林教頭,語氣看似詢問,卻有些強硬。
林教頭麵無表情:“好。”
“行,那抓緊送水吧。”
李掌櫃揮了揮手,又走回棚裡,將賬簿揣入腋下作勢準備離開。
“對了。”李掌櫃突然記起什麼。“從今日起,除了那幾家大戶外,其餘主顧都得當場結算水錢,暫時取消包月。”
此言一出,不少水三兒都麵麵相覷。
多少年的規矩,怎麼就變了?
這該如何跟老主顧們解釋?
林教頭臉色不變,很明顯早就知曉此事。
他帶著頭,蹬腿彎腰,雙手攥緊把手,便推車出了巷子。
連林教頭都沒多說,其餘人自然不敢置喙。
也紛紛推車送水去了。
……
“祖宗基業,豈可輕變?我這破嘴本就笨,這可如何張嘴啊?”
“可不是!這還不如殺了俺!”
“上麵是不是出啥事了?東家取消包月製度,是缺錢了?”
陳順安身邊,幾位水三兒壓低了聲音交談著。
天色微明,街巷漸醒。
兩旁商鋪的夥計正卸著門板,臨街的攤販賣著豆汁、炸糕、羊雜湯各種早食。
這些人看到水三兒,有的掩麵避讓,有的目露鄙夷,也有的主動攀談。
“陳叔,你的病好些了嗎?昨兒我回家了一趟,沒遇到你。”
洪鐘嘹亮聲音傳來。
一高個兒年輕人推著水車,從後麵趕上,叫住陳順安。
這高個兒叫做阿華,二十出頭的年紀,少走幾十年彎路,提前來推車送水了。
隻不過跟陳順安這樣的‘實缺’不同,阿華是‘虛缺’,也就是臨時工。
無論是工錢還是各方麵待遇,都比不上陳順安等人。
陳順安笑道:“好些了,多謝阿華兄弟掛念。這月放值了,可得來拐棗巷子的二葷鋪吃酒。”
“哎哎!一定來一定來!”
阿華露出一排雪亮的牙齒,便又轉身送水去了。
等到了十字路口,幾位水三兒相繼分道。
三德子見其餘人都走了,卻拉著陳順安走進一條巷子裡。
巷子偏僻無人,水肆橫流,還有股尿騷味。
陳順安狐疑的看了神神秘秘的三德子一眼,默默挪步,站在靠近巷口的那側。
“陳哥!你知道為啥東家缺錢不?”
三德子壓低了聲音,聲音嘶啞,還帶著一股分享八卦的……興奮?
陳順安眉頭微微皺起,道:“你知道?”
三德子嘿嘿一笑,道,
“當然!有一喚作‘乾寧國’的海外蠻夷,派遣乾寧使團訪聖!說是想互通有無,自由貿易,當然具體的我也不懂。”
“但關鍵是,既然有使團訪聖,那自然得有人接待!下到賓禮宴請,修橋鋪路,上到官員接見,貢物至京……這裡麵可大有學問!”
三德子努力回憶著什麼,一板一眼道,
“我聽說理藩院那邊,便已經成立了‘對乾理藩院’,負責乾寧國外交事宜,同設‘會同四譯館’,翻譯朝書。”
陳順安聽到這,頓時懂了。
長白聖朝剛立國時,坑比蘿卜多。
而到了現在,蘿卜比坑多。
凡是能撈油水的職位,莫不需要花錢買缺,排隊候補。
所以現在突然冒出‘對乾理藩院’、‘會同四譯館’這麼多坑位來,自然有大把人想提著臀兒,快挪碎步來蹲坑。
莫非,東家也想趕緊撈一筆,買缺?
可以設想,京師之中不少人都打著類似的念頭。
陳順安也想啊!
但他連花錢買缺都沒資格,更沒門路!
等等!
陳順安眼睛一眯,道,
“此事如此重要……你花錢買消息了?”
三德子眼睛一翻,道:“廢話!這消息不花錢誰告訴你?”
“花了多少?”
三德子順口道:“花完了。”
“花完了?!”
陳順安的音調猛地上揚。
“對啊,老婆本都花出去了。”
三德子理所當然。
陳順安仿佛第一次認識三德子般,從上到下仔細打量了他一番。
彆人花二十兩銀子買大藥,你花全部身家買消息?
陳順安愕然道,
“那你吃啥?”
三德子認真的說道,
“害!不是還有陳老哥你嘛!都兄弟,說這些!你有口吃的,不得可憐可憐兄弟我?”
陳順安有些頭疼,想了想,從兜裡取出二兩碎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