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我也聽了消息,算我的一份。你要是真吃不起飯……”
三德子一聽,當場臉一繃,銅鈴一瞪,急火了。
“老哥你莫非是看不起我三德子?這消息我是樂意告訴你的,換彆兒個,拿黃金萬兩我也不稀罕!”
三德子剛說完,臉上又哪還有半點惱怒,又眯著眼笑嗬嗬道,
“兄弟我給老哥您開玩笑呢,你的病根還沒好徹底,我三德子哪能蹭你飯吃?兄弟我有門路!”
陳順安敏銳的察覺到,三德子對自己的態度又變得親切許多。
畢竟有的錢,三德子可以不要。
但陳順安不能不給。
……
滂沱汗似鑠,微靡風如湯。
今年剛立夏,天氣卻愈發炎熱,送完兩車水,陳順安躲在槐樹陰影下乘涼。
陳順安整個人濕漉漉的,全身無一處乾燥,水囊也空蕩蕩的。
即便如此,陳順安也未脫掉短衫,將袖子挽起來。
水三兒不可露出臂膀,免得衝撞嚇到婦女幼童。
此乃井窩子的規矩之一。
用毛巾擦擦眼臉,陳順安從兜裡小心取出用油紙包好的薑糖,塞一塊入嘴。
薑糖是薄如蟬翼的片狀,表麵還裹著一層細白糖霜。
入口細膩化渣,卻不純甜如蜜,反而會在第一口甜味後竄出絲絲薑辣。
這薑糖南海府蓮花港的特產,往些年還是宮廷供品,禦膳房獨家采買。
隻是到了現在,也流傳市井之中,成了一種不算罕見的零嘴。
即便如此,這糖薑也不便宜。
就那麼一小罐,也得近半貫錢。
陳順安也隻舍得每天吃一小塊,不僅可恢複精力,還會讓他想起那雙直勾勾盯著他的澄亮眸子。
午食是在拐棗巷子的二葷鋪吃的。
等陳順安到的時候,鋪裡已坐滿了兩桌水三兒。
鋪子不大,兩間門店,外麵是大堂和灶頭,裡麵有間用簾布隔起來的單間。
包漿的榆木桌子,被磨掉桐油漆的長凳,幾壇酒甕就擺在案前,顯得有些年頭了。
兩桌子水三兒看到陳順安,雖未起身,但也互相熱絡的打著招呼,抱怨著這天殺的氣候越發磨人。
陳順安總是和煦的笑笑,時而順著話風應和幾句,時而裝聾作啞,隻喝茶不說話。
婉娘就在這家二葷鋪幫工。
此刻看到陳順安,她從灶頭後麵鑽了出來,遞給他一張用皂莢洗得乾乾淨淨的繡花帕子,擦拭汗水。
“還得是咱陳老哥日子過得舒坦啊,到哪都有人伺候!”
“可不是!婉娘,我也有出了一身汗,你還有貼身帕子不?借我擦擦?”
“哈哈哈……你這廝,嘴裡不把關,小心陳老哥打斷你的腿!”
“哦,對不住對不住,陳老哥,俺這人口直心快,你可彆往心裡去!”
另一張桌子裡,有個眉濃眼大的壯漢,一臉賠笑的朝陳順安拱手。
他眼珠子賊溜溜的,泛著不安分的光。
陳順安笑笑。
也就是眾人大快朵頤時,鋪子門口走來幾道身影。
本端著碗乾飯的水三兒,立即放下碗筷,不少人甚至都站了起來,表情熱切道,
“林教頭來了?”
“林教頭今兒遲了些,遇到哪家漂亮小娘子了?”
林教頭隻是隨意跟眾人寒暄幾句,便帶著他身邊走得最近的幾名大漢,徑直進了簾布後的單間。
二葷鋪的鋪頭一陣快走,滿臉笑意,親自給林教頭幾人點菜。
大堂裡,
吃著豬下水的陳順安,不消片刻便見到各種大魚大肉、排骨藥補,如流水般端入單間。
不少水三兒都目露豔羨之色。
林教頭和他身邊幾位壯漢,都是二流武夫,也是葦橫街井窩子的牌麵。
不僅送水的差事少,隻負責幾家大戶、葦橫街上的商鋪酒樓濁水供應。
每日還能來二葷鋪食補,大魚大肉,井上報銷。
陳順安聽說,東家還額外開出了什麼好處,這才讓林教頭為之效命。
是實打實的‘肥差’!
而像陳順安這樣的老人,或者有三流圓滿實力的正式員工,便負責稍遠些的主顧,要多繞幾條街。
每月有半貫錢的餐補和房補,日日能來二葷鋪打牙祭,也算不錯了。
至於那些臨時工或者實力淺薄的,送水區域就更遠,更累!
比如阿華。
一日頂多來返兩三趟,衣食住行全部自己負責。
很少來二葷鋪吃,都去吃瞪眼兒食,夾一筷子算一次銅板,得瞪大了眼睛從沸水熱鍋裡挑!
一月下來,雖然要比市井攤販賺錢些,但也極為辛苦。
秩序參差,尊卑貴賤。
哪怕在這群看似團結和氣的水三兒中,也若隱若現。
“哎呦我去!我這碗湯咋這麼鹹,舌頭都苦掉了!”
一道尖銳的聲音傳來。
卻見剛才那眉濃眼大的壯漢,表情猙獰,嘶著嘴連忙起身找涼茶喝。
卻發現茶壺都乾了。
婉娘這才不慌不忙,提了壺茶出來。
婉娘笑道:“怪我不小心,打翻了鹽罐。福生哥咧,鹽可是緊缺東西,你還算占便宜了哩!!”
“哈哈哈,婉娘說的有理!”
“對,彆浪費,快吞了!”
鋪子裡頓時傳出一陣歡快的笑聲。
二葷鋪的鋪頭立於灶頭,看了那壯漢一眼,又看了陳順安一眼。
他見陳順安麵無表情,這才嘴角上揚,默默一笑,又低下頭去。
……
入夜,天色昏暗。
風塵仆仆的陳順安,提著條弓著的鯷寶魚,懷裡夾著荷葉、朱砂、黃紙等雜物,急匆匆回到家。
取消包月之事,便是陳順安也是費了一番口舌,才勉強壓下主顧們的不滿。
砰!
門扉緊鎖,窗戶合攏。
陳順安立於臥室,再服用一粒‘金箔牛黃丸’,藥效擴散,體內陰寒頓時去得七七八八。
然後他看著麵前的降神所需,本平靜許久的心也變得滾燙起來。
溟涬上淵水元大帝,今日將迎回屬於祂的第一份權柄。
從小小的慶忌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