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小時後,威廉王大街81號,像一座剛剛經曆過一場慘烈攻防戰的堡壘,彌漫著劫後餘生的死寂。
交易大廳裡,橫七豎八躺滿了人。有人裹著行軍毯睡在辦公桌底下,有人直接癱在椅子上,發出沉重的鼾聲。空氣中那股由咖啡、尼古丁和腎上腺素混合而成的焦糊味,尚未散儘。
大衛·科恩被人發現時,正縮在總指揮台下麵,懷裡緊緊抱著一個空的威士忌酒瓶,睡得像個嬰兒,嘴角還掛著一絲滿足的傻笑。陸青軍和李俊傑也沒好到哪裡去,兩人靠在陸青山辦公室的沙發上,頭挨著頭,睡得不省人事。
這場持續了七十二小時,耗資三千五百億英鎊的金融絞殺戰,抽乾了每一個人的最後一絲精力。
頂層辦公室裡,檀香重新燃起,驅散了硝煙的味道。
陸青山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正在茶台前,有條不紊地衝泡著一壺大紅袍。他的動作不疾不徐,仿佛過去三天三夜裡那場驚心動魄的豪賭,不過是窗外的一場微雨。
葉寧和李治安坐在對麵,兩人眼窩深陷,臉色蒼白,但精神卻異常清醒。他們看著老板,眼神裡已經不僅僅是敬畏,而是一種近乎於信仰的東西。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
葉寧起身開門,門外站著一個讓她有些意外的人——威爾森。
大廳的保安認識威爾森,這些天他來過多次,看來是沒有通報直接讓他上樓了。
今天的威爾森,與往日截然不同。他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薩維爾街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臉上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從容與威嚴。他不再是那個賦閒在家的失意者,周身散發的氣度,儼然已是一位執掌權柄的家族領袖。
“陸先生。”威爾森走進來,先是看了一眼沙發上睡得正香的陸青軍和李俊傑,然後才將目光轉向陸青山,微微躬身。
“坐。”陸青山抬了抬下巴,將一杯剛衝好的茶推了過去。
“我今天是來道謝的。”威爾森坐下,雙手接過茶杯,卻沒有喝,“您不僅救了我,也救了整個沙遜家族。”
陸青山挑了挑眉,沒說話。
威爾森苦笑了一下:“亨利……他太大意了。他以為憑借家族的信譽和英格蘭銀行的暗中支持,就能把您這樣的‘過江龍’按死在倫敦。他沒算到,您手裡的牌,根本不在牌桌上。”他頓了頓,語氣裡帶著幾分感慨,“如果這次是他贏了,整個家族都會被他的傲慢拖進深淵。老威廉先生看得很清楚,所以,他退休了。”
葉寧和李治安對視一眼,心中了然。這場金融戰爭,不僅打垮了市場信心,也徹底改變了一個百年豪門的權力格局。
“至於亨利,”威爾森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他被派去蘇門答臘的種植園了。老先生說,他需要去那裡學習一下,如何與當地的紅毛猩猩和睦相處,這對磨練他的性子有好處。”
這話說得平淡,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酷。
陸青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恭喜。”
“還要感謝您的慷慨。”威爾森放下茶杯,神色變得鄭重,“如果不是您最後關頭願意將訂單交到我的手上,沙遜家族的損失,至少要再擴大三成。這份人情,我記下了。”
這場戰爭,陸青山做空,英格蘭銀行聯合財團護盤。但當恐慌的種子種下,護盤者也開始動搖。最後階段,反倒是沙遜家族為了自保,率先開始拋售部分非核心資產以回籠資金,而這些資產,被陸青山安排的第三方公司,以一個極低的價格,悄然接了過來。
一買一賣之間,既加劇了市場的恐慌,又順手完成了抄底。
最後關頭,陸青山將所有鋼鐵、棉花、白糖等戰備物資訂單,經威爾森的手,進行交割,並與國防部進行交易,也算是挽回了沙遜家族的麵子和裡子。
“我隻是個商人。”陸青山淡淡開口。
“您當然是商人。”威爾森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但有些人,不這麼看。”
他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我來之前,去了一趟唐寧街探探口風。詹姆斯·裡德副首相,讓我給您帶個話。”
辦公室裡的氣氛瞬間凝固。
“他說,倫敦有倫敦的規矩,這裡不是遠東的冒險家樂園。您最近的交易玩得太大了,已經踩過了線。”威爾森一字一句地複述著,“他想知道,您準備好付出代價了嗎?”
赤裸裸的威脅。來自日不落帝國權力核心的威脅。
葉寧和李治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們贏了市場,但能贏過一個國家機器嗎?
陸青山卻像是沒聽見,他提起紫砂壺,給威爾森續上茶水,滾燙的茶水注入杯中,發出“滋滋”的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