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公子衝天 第三_兩色弈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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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公子衝天 第三(1 / 1)

整個夏天,周良信鴿一般穿梭於南府與周府之間。沈衝天也極少出去,隻在家中安排,等諸事籌備差不多,他抽空去了九家堡。

文超顯然已得風聲,再見沈衝天,麵上五分冷淡外加五分怒氣,也不說話,直直瞪著沈衝天。

沈衝天見大哥這副表情,更印證自己的猜想,沉住氣言道:“二哥為我牽線一門親事,對方是京城瑞綺閣方家三姑娘。”

文超質問:“人海茫茫,為何偏是他家?”

沈衝天回答:“周氏父母推薦,祖母做保,家世清白,又有根底,人才也不錯,應不誑我。”

文超道:“你親來告訴,是你我的情誼,可惜大哥沒幫上你的忙,又擾了你的興致。你和二弟,一個在南、一個在北,皆不知曉當年京城舊事,無怪乎此。今日你既親來告訴,我亦實言相告,我文氏與瑞綺閣方家乃是世仇。”

沈衝天假裝驚訝:“大哥何來此話!”

文超娓娓道來:“我們文氏並非望陵本地人,二弟家中是從南向北遷,我家是從北往南逃。我文氏祖籍京中,數代為商,與方家乃是同行,另外還有三家,同屬京中較大的綢緞行。到我祖輩、父輩的時候,文氏攀上官家,包攬大內、貴戚一應綢緞供應,風生水起,至今在京中仍有我家老宅,十分敞闊。可是盛景難續,‘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文家太過惹眼招搖,自然招來彆家妒忌。最後,方家聯合那三家,生意傾軋,打壓文氏還不滿足,總要斬草除根。到底被他們四家構陷羅織罪名,我文氏一族以莫須有之罪,儘遭屠戮。如今你見到的看門老者,是文家曆經三四代的老家丁,當年文家出事時也有六十餘歲。幸仰仗他老人家在牢中與人做苦役,親近、買通衙役,變賣自家田產,將我和昭兒傾力救出。可是文家已被查封,無處可去,老家人隻好帶我們回到他的祖地,就是九家堡,在這裡撫養我們至成年。如今日子雖安定,世仇絕不敢忘。”

說完,文超又歎息道:“本是你的大喜事,奈何我實在不知該如何向你道賀,原諒大哥說不出口。”

話音落於寂靜,文超和沈衝天對坐無語,沈衝天陷入深思。文超寥寥數語,將數十年的跌宕起伏,文氏一族的人口生命,不著痛癢地講出,仿佛描述一頓極平常的茶飯一般,卻隻字未提方家的命案,也未提文昭一個姑娘家隻身赴京所為何事,更加深沈衝天心中疑惑。

半晌,文超強擠微笑,開口道:“三弟,你有你的姻緣,我有我的難處,雖是兄弟,亦難相諒相幫。如今我也好,方家也好,離了是非之地,少了名利紛擾,想來以後也會平靜無事。大家各自安好吧。”

至此,多說無益,沈衝天隻得回應:“本是無心,不想揭開大哥傷疤,大哥兄長風範,胸襟若此,做弟弟的,惟有聽命。”

待秋高氣爽之時,沈衝天在南府中風風光光將方馨兒迎娶進門。穎園、南府兩處所有人都換上吉服,南府處處又回到當初闔家團聚,上下歡慶之時,夏卿終於重拾笑容,在裡麵另設一間雅室,接待眾仙家。諸仙見當年被斷言的小災星出落的知禮懂事,且喜他修為不高,流連凡間,竟都存了與夏卿一樣的心思,想著此人尋到不錯的出路,不去攪擾仙界,紛紛心底踏實。

南府敲鑼打鼓、燈影相輝、觥籌交錯之時,凝香帶著她的人在穎園中看家。她身邊兩個丫頭雖是沈衝天指派過去的,然跟著凝香便一心向著凝香。今日看見自己主子獨守空房,望著冷清的園子,隻聽秋蟲嘶鳴,一牆之隔的東麵明燈晄如白晝,呼喊喧鬨之聲一浪一浪傳過來。兩人自然心中憋了一股氣無處發泄,臉朝東說話沒好氣,敲敲打打,所有物件都跟著倒黴,重摔重放的。

凝香聽見動靜,喚她二人到身邊,半是寬慰,半訓誡:“公子成親是早晚必經的事,這是你們能做主的,還是我能做主的。那邊聽不見又看不見,你們這是給誰擺臉色?”

丫頭們滿臉委屈:“我們也是為姑娘鳴不平。”

凝香正色道:“我的身份擺在這裡,以後千萬不要說‘平不平’的話,也不要存這個念想。”說完,又安慰丫頭們,“那是主母,又是新婚,咱們去爭這個高低,不是自討苦吃?到時不但是你們,連帶我都沒好處。這才剛剛開始,咱們就算伏低些也不怕,總好過被拿住短處,失了顏麵,丟了公子的信任,到時候這家中真就沒有位置了。你們放寬心跟著我,我自知來日方長。”

丫頭聽見這話,才知凝香心中自有丘壑,年紀雖小,做事卻沉穩,暗暗信服。

凝香自打進門,將沈衝天裡外看個透徹明白。沈衝天占著天狼小皇子的虛名,才得結交一眾富家子弟,娶到方馨兒,實則家底有限,成親以後,甚至要仰仗方家財力支持。尤其方馨兒剛進門,隻要不是太失格,沈衝天心事必定都在她身上。若自己與方氏失和,倒黴的隻能是自己,失了公子的寵愛,自己就失了唯一倚靠遮陰的大樹。以沈衝天的性情,定然不會一直倚賴方氏,早晚平起平坐甚至遠超方家,到時腰杆直硬,自己又小方氏好幾歲,何愁沒有寵愛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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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諸事辦妥塵埃落定,沈衝天帶著方馨兒回到穎園,凝香過來以禮相見。方馨兒早知沈衝天身邊有一得意之人,今日得見,看她麵上年紀較幼,模樣隻在中等略偏上,妝容收斂清淡,鵝黃素衫丁香裙,嬌嫩不俗又不欺壓正主。再見此人一舉一動大方得體,一字不多說,一步不多走,言談有度,不卑不亢,暗自歎服一聲不簡單。凝香見方馨兒纖瘦高挑,細長臉,五官濃豔,舉止驕矜,已褪下婚服,換成一身榴紅描金滿繡衣衫,照得滿堂華彩。兩個貼身丫頭,一曰素繡,一曰絳紋,亦是氣度不凡。凝香又觀察沈衝天新婚燕爾,眼中心中隻有方氏,知自己揣測不錯,於是收斂往日嬌憨,沉著應對。

方馨兒在家中最小,父親去世後又獨立撐起家業,雖無壞心,卻難免養成個獨尊急躁之性。自嫁過來,也曾仗著新婚,彈壓過沈衝天和凝香幾次,卻都被不軟不硬地彈回來。她這才知沈衝天言語雖少,看似柔情,卻絕不是個耳軟心活的人,凝香更是綿中帶骨。她又不願早早落下“悍妻”、“妒妻”名聲,失了沈衝天寵愛是小,要緊的是沈衝天在望陵城的名望及四麵八方交好,如若失了,便是又回到與母親艱難支撐家業的境地。方馨兒度其輕重,逐漸收斂性情,拿出主母氣度,使出一身本事,出入伴隨在沈衝天身邊,帶著管家一起料理家中大小事務,令一眾下人無不歎服。

自方馨兒到來,凝香便交出家中事,連帶所有鑰匙,悠然解甲歸田。因她來得早,又細心,沈衝天的一應茶湯涼熱,飲食口味,衣物增減都是她照料。無事便退回房中隻做女紅,剩下的事絕不多說一字,多插一手。就連沈衝天到她房中,也被她笑著又勸又推得出去,絕不給方氏一絲尋錯的機會。日久沈衝天憐其獨自在家,感其照顧身心,歎其成熟懂事,反倒對凝香多一層愧疚與喜愛,丫頭們這才知姑娘當日所言不虛。

一日晨起,沈衝天坐好等待絳紋梳頭,絳紋將頭發披散下來,猛一抬頭,看見鏡中披頭散發的沈衝天,頭也不梳了,忙扭身喚道:“小姐,小姐,你快來看。”

剩下沈衝天呆坐不知何故,方馨兒也不知什麼事,慌裡慌張趕過來,就見絳紋指著鏡中人:“小姐,你看姑爺這樣披著頭發,半遮著眼睛,像不像咱們當年在京中追真凶時撞見路邊那個天狼少年?”

方馨兒疑惑看看鏡中,又看看沈衝天的臉:“天狼人?沒錯,就是你!”

沈衝天故意問:“怎麼就是我了?”

方馨兒點頭道:“我說初見你,像哪裡見過一般。三年前在京城,你盤坐路邊,就是這樣披頭散發,沒錯,就是你!那雙狼一樣的眼睛,過目難忘。快點招認,到底怎麼回事。”

沈衝天終於憋不住笑:“還能怎麼回事。我一路南下,過京城時,趕上嚴查天狼人,被困在京城衣食無著,無處留宿,隻能混跡街頭,不巧被小姐看見我一副狼狽淒慘相,汙了小姐的眼睛,實是我的罪過。”

方馨兒疑惑問道:“當年滿京城傳的那個天狼小皇子竟是你?”

沈衝天避重就輕回答:“走到哪裡都是我最小,始終是做弟弟的,連個哥哥也混不上。周二哥隻大我兩月,也要喚他一聲兄長。夫人,姐姐們,若是看夠了,快給我梳上頭發吧,一群人圍著我逗猴子似的,像什麼樣。”一句話逗得馨兒並滿房的丫頭大笑起來。沈衝天趁機將話題順過去,生怕她們再向下追問。至此,沈衝天才知當初所見那頂轎子中竟是方馨兒,原來姻緣早已注定,方馨兒亦是此意,二人於感情之上更進一步。

冬至前,周良打點行裝啟程赴京。送彆時,沈衝天依依不舍地在城外十裡亭外站立半日,一直呆呆望向北方,最後整個人凍得幾無知覺,不得已由下人架住,拖著兩條酸麻沉重的腿一瘸一拐回返。文超的生意日漸壯大,見麵更少,即使見麵,也再不如往昔一樣暢談無羈。沈衝天婚後平白增加許多重任,又缺了至交,當初那顆廣撒於尹水和望陵城的心慢慢向回收。他極少再出去胡鬨,無事就在家陪伴妻妾,三人在園中觀雪賞梅、把酒行令,填補沈衝天心中悵然寂寞。

穎園和方家兩處的下人聚在一起,按部就班,往來穿梭,白日間填滿穎園各處,縱使角落交談之聲仍不絕,至晚則點亮所有房舍,所謂安定祥和,不外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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