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兒意外來到武林,遇到一連串的事情,自己也不好抽身就走,時間一長,更是不想離開。在她看來,這裡每個人都是那麼溫柔可親,相處甚佳。沈輝是個日常不露麵的,所幸晚輩也不用去立規矩。沈衝天對於晚輩更是二十分的縱容溺愛,無論央求什麼事,隻要不是太過出格,都隻會說“可”、“好”,頂多再不痛不癢地加上一句“莫要太過胡鬨”。若真的做了出格的事,犯了錯,也無妨,隻要去求求凝香和絳紋,再無不成。
平日裡盼兒就跟惜墨一起住在原先青靄住過的閣樓上,小姐妹同休同止、作伴談心,遠勝自己受父母管教,亦或被姑母和西鷹神約束,日日逍遙自在。惜寶雖係男子,但是自幼在軍中,更是豪爽不拘小節。三個年輕人過了前幾日的生疏拘泥,便是合起夥來玩笑打鬨、無法無天。
遠離朝堂紛擾,沈衝天帶著三個孩子,忙時經營管理田莊和綢緞莊,閒時遊湖縱馬、練氣修行,日子有條不紊,卻不失樂趣。
忽然一日大清早,惜寶一反常態,使勁拍著義父的房門,裡麵凝香剛拉開門閂,忽然一個猛力將門連她向內驟然地一推,幾乎跌倒,外麵惜寶二話不說,冒冒失失衝進臥室,把所有人嚇得不輕。
沈衝天忙問:“出什麼事了?”
惜寶喘息甫定:“義父,天狼來信,是陛下給您的家書,還有一方印!”
沈衝天略一尋思:“印?糟糕!寶兒,快拆家書,念給我聽!”
惜寶吐出心中疑惑:“義父,這次的家書不似往常是一幅白絹,而是厚厚的一遝紙,筆跡也不是陛下的。”
沈衝天已經猜到結果:“好孩子,鎮定!你先看看裡麵內容,是不是陛下駕……”後麵那個“崩”字,他實在說不出口。
惜寶大致翻看:“義父,信裡隻說陛下病勢沉痼難起,信上的話是陛下口述,內侍記錄的,一語不違,一字未改。”
沈衝天點頭:“坐下,穩穩心緒,念吧。”
惜寶坐好,慢慢念道:“吾弟衝天台啟……”
隻這幾個字,便將沈衝天的心拉回到從前,沒有君臣、沒有權力,隻有兄弟。他的心中浮現出哥哥的身影,端坐在他對麵,與他拉起家常,對他娓娓道來:
“弟弟,你一去就是二年,一句話都不跟我說,連一封報平安的家書都沒有了。是不是還在生哥哥的氣?你呀,永遠都是長不大的樣子,永遠都要哥哥讓著你,先哄你,先對你說第一句話。我排行老七,你是老十九,我後麵還有那麼多弟弟。可是,隻有你,一直是我口中呼喚的弟弟,隻有你,被我哄過,一哄就是一輩子。你前麵全是哥哥,隻有我永遠是你口中的哥哥,不是七哥,不是陛下,就是哥哥,單屬於我的稱呼。這幾日,我躺在床上,眼前都是往事,故人,我想這就是大限將至吧。所有皇子、皇女、親貴,輪流侍疾,看護,我知道,他們都在等我咽氣,改換新帝。我是一個都不想見,睜開眼看見他們就煩,我隻想見你,可偏偏沒有你。什麼時候盼著,還能讓你在我身邊,還能讓你再喚一聲哥哥,怕是不能夠了。”
“遙憶當年初見你。父皇憐母後輔助他登基、治國辛苦,特準母後回中原探親。那是母後第一次回家鄉,我就日日盼、夜夜盼,想著盼著母後回來給我帶禮物。結果,母後抱回一個小嬰兒,她還告訴我,這個小孩,今後就是我的弟弟。我看著你,你怎麼那麼小啊,像個小狗,蜷縮著,小臉深深紮在母後懷中,隻有一隻小手露在繈褓之外。我伸出三根手指去捏你的小手,被你牢牢抓握住。你這才回過頭看我,嘴裡哼哼唧唧地,真像個撒嬌的小狗,我就一直看著你。我當時就覺得,這個弟弟,長得太可憐,太弱小,什麼都不會,連哭都哭得沒力氣。我是他的哥哥,今後一定要保護他。”
“慢慢你長大了,天天不出屋子。母後說你身子骨弱,出來怕累著,怕生病,也不讓我們去吵你。好容易遇到正日子,你才能在乳母和宮人的陪伴下,小心地走出來,到兄弟中間來。這時候,大家聚在一處,父皇必是要問功課的,也必是要誇你的。你說話,背書,永遠帶著那種小狗似的哼哼聲音和小羊羔叫喚一般的奶氣。彆的兄弟總是笑話你,或是趁著父皇、教課師傅不在意時偷偷捉弄你。隻有四哥,還有我,我們兩個永遠是維護你的。所以你猜到了四哥的事情,才會那樣生氣,我體諒你的心情。可我也是你的哥哥,也在一直維護、保護你啊!難道你都忘了嗎?”
“我知道,有那麼兩年,我們疏遠過。我承認,那兩年我防備過你,你太優秀,又將要成年,我擔心你對我的太子之位有礙。我猜,這才是你執意要回中原,執意留在中原的緣故吧。你那時十幾歲,最是年少氣盛,誰都不服,也是,本來在一眾皇子中,你的能力就不弱。可是你終究還是善良啊,你不願看到咱們兄弟離心。你心高氣傲,不要天狼的東西,孤身去了中原。那時的我也是心高氣傲的,以為你走了好,去了一個競爭對手。可是很快我就發現,你帶走的不是敵對,是親情,是相扶相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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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我聽說準備要登基的時候,你知道我欣喜了多久嗎?隻有半個時辰!因為半個時辰後,我就反應出來,滿朝堂沒有一個得利的助手,我身邊沒有一個完全信得過的人。我的姐姐、姐夫、我的哥哥,都不遜色於我,都比我年長,比我在朝中勢力龐大。我想你了!弟弟,那時是真的想你,就像當初盼著母後從中原帶回禮物一樣,日夜盼著你從中原回來。你不回來,我恨不得去中原找你,親自把你拉回來,我的心願終是落空了。”
“登基時,坐上龍椅,高高在上,雖然隻比下麵多幾節台階,卻感覺自己能俯視天下,可惜這天下,少一個人!隻有我單肩獨挑,你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辛苦嗎?什麼事,都沒有商量的人。一群臣子一言不發,等著你拿主意,你說出想法,他們就會突然冒出一堆說辭,說你這裡不妥當,那裡不合適。當初乾什麼去了!問你們時,你們為什麼不說,滿腹經綸就是用來給我挑刺的!每每這個時候,我就會想,要是你在我身邊,一定會幫我。可是你在遠遠的中原,有了自己的生計,還結識了好多的兄弟朋友,你還記得天狼的哥哥嗎?我叮囑京城的驛丞,如果遇到你,見你如見我麵,務必以國禮大肆參拜,為你提供一切保障。我就是擔心他們忽視你,忘了你,更加擔心你忘了天狼,忘了你的身份,忘了這裡你這些真正的哥哥,忘了我。”
“說到這裡,就不得不提靜王。你恨我害死你的四哥,可我還是那句話,你的哥哥是帝王,就算到地府去對質,我也不怕。這個天下,父皇交到我手上,說是安定,卻危機四伏;說富有,錢卻不夠花。我不能讓天狼國回到動蕩和貧瘠之時,那樣,我就會成為千古罪人!我也不會給任何覬覦他的人一絲機會!你會說靜王不是那樣的人。弟弟啊,你還是太單純。一個人,可以好,可以有人誇他,但是一個真實的人,必定毀譽參半。如果他一絲缺點都沒有,那不叫完人,叫虛偽。如果天下每一個人都誇他,那叫博虛名。一個真正無爭的人,不會在乎這些。如果他在乎,那就不是無爭,而是保藏更大的野心。對於這件事,哥哥唯一的悔,是沒有提前跟你說,惹得你記恨哥哥,除此之外,我無悔!”
“終於,哥哥盼回了我的弟弟。你還是當初的模樣,可是你的眼睛,什麼都看不到了,你看不到哥哥一天天衰老。也好,在你心中,哥哥總是二十幾歲。我見到了小侄女,跟你當年一樣,那麼柔弱無助,那麼可愛。她比你愛笑,永遠對著我笑,小臉上綻開著一朵永不凋謝的花兒,我的小侄女,我的草原之花。”
“可是我最開心的是有你在身邊,跟你談起天下大事,永遠都不會累。你從來不在乎彆人的目光和評價,永遠支持我。你的口中,永遠沒有‘否’、‘不可’、‘不該’這樣的辭。我說得對,你會讓它變得更加正確,推而廣之。我說得不對,你會糾正細節,讓它變成對的。隻要你在,朝堂上所有反對的聲音都會被壓下去,你的口才,哥哥一輩子也學不來。哥哥要推行政令,弟弟舌戰群臣;哥哥要打仗,弟弟磨槍秣馬;哥哥要處置朝臣,弟弟充為細作……哥哥要做帝王,弟弟就退後安心做臣子。這才是兄弟齊心!哥哥這一生,做了太多事,可是沒有弟弟,哥哥做不來!哥哥眼看著弟弟日日早出晚歸,看著弟弟過早添上白發,看著弟弟雋秀的麵龐爬滿皺紋……而這些年的每一件事,都是弟弟在看不見的情形下做的。哥哥知道弟弟付出彆人百倍的辛苦,哥哥感謝弟弟操勞一生,為哥哥,為天狼,為天下!”
“哥哥這一生是矛盾的,一麵顧及著與弟弟的親情,一麵又殺掉自己的兄弟、嫂子、侄子、姐姐、姐夫、外甥;一麵廣納賢士,一麵又除掉所有大世家;一麵享受著父皇給的帝位,一麵又埋怨父皇留下太多爛賬。哥哥這一生是到儘頭了,後世如何評價,哥哥不在乎!有這一世的縱橫馳騁,有這一世弟弟的陪伴,足夠了!哥哥這一生從來沒有利用過弟弟的親情,哥哥也是一個人,也有情,可是帝王的情,隻能排在天下、國家之後!哥哥後半生唯一的親情,隻在弟弟一身!弟弟,如果有來世,我們還做兄弟好嗎?不在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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