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城坐落於丘陵田地間,正如青靄所言,這裡空占城之名,其實並無城池,也無村落,而是數十軍寨零星分布在丘陵之間,散落布局如星宿列張。沈衝天與冷月影從半空中俯瞰下麵,選取一座最高的小山頂落腳。
冷月影落地恢複人形後說的第一句話竟是,“這個龍女,有些意思。”
沈衝天“咦”一聲不滿轉頭。
冷月影急忙解釋:“放心。我不過覺得太平盛世之下少見如此女子,也是敬佩之意。”說著觀察腳下兵營,“阿毒曾說孤山通天台是魔界陰氣遍行的根基。如今通天台改頭換麵,大河也乾涸了,他們為何依舊井然有秩,絲毫未受影響。”
沈衝天也學著他的話,思索道:“是啊,為何未受影響。你猜這裡藏下多少兵馬?”
冷月影俯視營盤,細細數一數帳房和鍋灶,口中盤算道:“四十五座營盤,若都照眼下這般大小,零零總總的將士超過百萬。前線衝殺的隻有十餘萬人,咱們拔除兩座營盤殲滅四萬餘人。魔界不缺兵力,損失也在皮毛,即使不派出魅影陰兵,仙界也難以招架,何勞多此一舉。”
沈衝天依樣嘟囔道:“是啊,此舉何勞。”
冷月影奇怪道:“你這個人,今天是傻了嗎,怎麼淨學我說話?”
沈衝天眼睛不錯地盯著前方,忽然一指:“阿鳳你看,這裡的地貌是不是很熟悉?”
冷月影一時不明所以,隻得含混應道:“呃,是吧。”
沈衝天拉著他的胳膊,手臂朝前一揮,指點道:“你單看一處,周圍丘陵環繞,山形倒插,上大下小,中央平坦低凹,像不像我在北海所居的那處山坳。你當初還打趣說,我住的那裡像個茶壺肚。對了,對,就是錯了!”
冷月影莫名其妙看著沈衝天。
沈衝天忽然雙眼冒光:“就是這裡。上應羽林宿四十五星,下麵茶壺肚,借助星宿之力功法護持,運轉暗夜陰氣,再來一些丹藥,以烈火真氣催動熔煉。”
冷月影大悟:“隻要戰事需要,整個營盤的兵士一個逃不脫,全部被煉化成魅影陰兵!乃至整個結界中,就是一個包裹的大繭,所有百姓都是裡麵的蛹,隻待煉化成功,便是這世間末日。通天台也好,成仙的許諾也好,不過是安民的水月泡影。難怪郝隱和五老甘願舍棄孤山,前麵的魅影陰兵隻是試探,後麵這百萬甚或千萬軍民才是他們的目的。有這些陰兵怨氣,足以肆意踐踏仙界。你說的對,尋找沈惜墨和摧毀魅影陰兵的根基,根本就是兩件事。可惜我們之前尋錯路,錯失良機。”
沈衝天歎息道:“你們隻是打草驚蛇,激怒了五老和那隻大狗,但確實錯失良機。眼下結界亂而未破,五老與郝隱輔車相依,都躲在大軍之中。事已至此,仙界大軍苦苦等著咱們破陰兵,咱們卻眼巴巴盼著他們破結界。”
冷月影隻是不言語。
沈衝天揣度情勢,不動聲色問道,“結界因何而起?”
冷月影心不在焉道:“大柳樹啊。”說完一眼瞥見沈衝天雙手攥拳,牙齒緊咬乃至腮都鼓起來,雙目隻是直視前方,隻好繼續耐心解釋寬慰,“或為法陣、符咒,以形製相依托,譬如山體、霧瘴。魔界找到的是一棵千年柳樹,當初在渡劫時天火燒化元神,卻留下堅固軀乾,不懼水火風雷。五老以陰氣滋養,柳樹複又新綠,成為一道門戶屏障。除非找到跟結所在,或是破了依托的形製,否則結界無法打破。你快彆存這種念想,比起硬闖羽林軍劫出郝隱,其難易有過之無不及,不是憑單人力量可以實現的。”
沈衝天眼光仍未回轉,麵無表情道:“事到如今,我難道不配得一句實話。阿鳳,冷大世子,你告訴我,你究竟是如何打開結界缺口的?”
冷月影臉色倏忽變化:“我幾時做過!”
沈衝天無情揭露道:“你是誰!你是萬年壽數的得道仙家,無塵天尊的大弟子,天帝親選出來的秘神,素以殺伐予奪淩厲果決、冷言冷心不假情麵著稱。可自從進來魔界,本該最為老成持重的冷月影,心思言行竟比不上初出茅廬的百裡諾,你的掩飾太過了。”
冷月影高昂起頭,胸膛開始劇烈起伏。
沈衝天轉過身,直麵冷月影,不緊不忙一字一句道:“我所認識的阿鳳,秉持《詈言誡》和嚴苛家法卻一再犯戒,敢於犯險查出一切機密。你既能探聽出家中長輩閉口不談的先風神,我信你一定打探出先風神破結界的手段,而且還踐行過。在戰事之前,魔界邊境常遭仙界侵擾,村莊洗劫一空,村民全被擄走。可是因為侵犯的仙家來去迅速,魔界駐守軍隊屢屢落空,統領想必因此挨了不少責罰,發誓定要活捉此仙家。恰好,戰事起了,曾經侵擾魔界的仙家變成此戰先鋒,魔界領軍統領傾注全力終於報仇。”
冷月影隻道出一句:“魔界邊境的事,是百裡諾告訴你的,對不對?”
沈衝天不回答,隻道:“說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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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影見沈衝天語氣愈加冰冷似朝堂質問,隻雙臂交叉抱於胸前,不卑不亢道:“冷氏是天庭、仙界、三界的冷氏,所行所止皆為天下。不似那五個老鬼影,隻求自身長生,修行又以陰為主,以偏糾偏,致使怨氣魅影橫行。誰知他們反以為榮,大肆利用。也難怪渺雲真仙出手,這魔界遲早變成荒蕪鬼界,有這樣的娘家本親,誰看得下去。”
沈衝天痛心道:“為何都選這裡的百姓。”
冷月影語氣略加和緩,反問道:“還記得為何所有仙家都喚你‘小災星’,隻有我不在乎,並對你解釋的那些話嗎?”
沈衝天憶起往事,一腔憤慨終有所收斂。
冷月影繼續講述:“這就是所謂的采補陰陽。在這個暗不見天日的地方,五老如之前所猜測,需要他們的陰氣維持虛影不化,仙界則需要陰陽調和。”
沈衝天終於追問到最關鍵之處:“你是怎麼進來的?”
冷月影簡要回答:“柳樹屬陰,五行為濕土,卦象為巽,為木,為風。白鳳至臻至陰之體,又得先祖母風性佐助,可將自身化於結界陰氣之中,但不可長久,隻在一個時辰之內,久則損及自身。我從外屏城外,也就是青靄所說結界最為避諱,最為薄弱之處悄悄潛入,以身為門,在結界上破開一個殘缺,方便仙界兵士進入。從進到出隻有一個時辰,察覺報信都來不及,魔界駐軍怎會找到我。”
沈衝天呆默一時,沮喪道:“為何你早不說,乃至拖遝掉這麼久的時日。你如何對得起前方白白犧牲的仙家將士,我的墨兒又怎會出事!”
冷月影歎息一番:“抱歉令你失望了。於你,我不懼和盤托出,隻因你我情分在此。可是仙界、天庭、魔界,這裡麵的糾葛一時半句說不清。衝兒,你隻需明白,天庭最終不會敗,即使敗了也跟你沒關係。之前你做了那樣多的努力,天庭最終會記得你的好,這就足夠了。”
“我們一路行來,安頓好百裡諾和無毒,甚至還有你那老相好青靄,他們都會無恙的。我帶你來這裡,絕非要你插手阻止魔界大軍,僅僅因為此處距離出口最近。你我尋一處安穩悄悄躲起來,靜待外麵戰事結束,便是大功告成時。無毒可與家人團圓,百裡諾也回到出生地,我們依舊回北海。這樣圓滿的結局難道不好嗎?”
“你一心認定魔界君主到此處是要發動總攻,難道不是為著與天庭商談和解。戰事有起便有止,若真容不下魔界,一味強攻,何須等到如今。想我上麵所言,你真以為仙家在乎魔界方寸土地,還是惦記著解救裡麵千萬軍民。”
“拋開這些都不談,五老和郝隱絕不能出現在仙界。煉丹之事目前還是諸仙私底下紛傳,若正大光麵擺在眼前,大打仙界天庭臉麵,到那時,一切禍事由誰來背。你我便是第一祭刀之人!”
沈衝天至此才看清,半日隻是淒苦道:“郝隱,他害死我的女兒。”
冷月影無所謂道:“渺雲真仙還殺了我祖母呢,如今誰還在乎。仙家歲月,萬年不過酣夢一覺,輪回不外草木榮枯。日升月落輪番塗抹世間,終會磨滅一切。”
沈衝天仍舊執著:“阿鳳,幫我。”
冷月影隻剩垂頭喪氣:“你若隻是在凡間胡來,單憑你的點滴修為,天庭不會在意。可若插手仙家世界,以你鐵板釘釘的出身,作為遁世多年的上古靈獸的後人,你認為陛下會怎麼做,邀你回天庭,請你吃酒,與你稱兄道弟排輩分,拜你為上仙嗎?”
沈衝天道:“我是‘小災星’,背禍也不是第一次了。這次戰事起,有我的一份‘功勞’;戰事息止,諸仙歸位,我亦不願錯過。”
冷月影回望山下的軍營,無奈撇嘴道:“彆著急,還需靜待天黑。有些東西,白天是看不見的。還有,不許對我說‘謝’,我不領你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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