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漸小,四下的吵鬨不見。
曾守宮長坐在空蕩的宮殿中,滿頭銀發映著光火的橙紅,皺巴巴的臉上已分不清五官,唯有一雙含著水光的眼隱約可望見。
她就那樣靜靜坐著,和趙水一開始見到她的時候一樣。
“咳咳、咳……”
忽而,她猛烈地咳嗽起來,整個身子難以控製地往前俯下。
“曾守宮長。”趙水叫道。
他趕忙起身,想進屋幫這老人家端些茶水。
可曾守宮長卻一邊咳著,一邊伸出手示意他止住。
“你走吧。”她說道。
“可是——”
“此地不是你久留的地方。”曾守宮長說道,壓下氣喘,將臉避開,“出殿門往西第三個門,門側有一暗道,進去後在第一個轉彎處出去,一直往前走,到達宮門口時避開巡防隊伍,對守門人出示星門玉墜,就能出去。”
她的態度堅決,趙水便不再磨蹭,又深深行了一大禮。
“弟子,謝過宮長!”他說道。
曾守宮長背過身去,擺了擺手。
趙水心存感激,卻知無以為報,隻能鄭重地以拜師之禮相謝,而後起身往殿門外走了去。
“趙水。”曾守宮長忽而又開口道。
趙水立即停步,轉身拱手道:“是。”
然後他聽到曾守宮長幽歎而沉重地說道:“記住,此去往後,擇良路、守本心。”
趙水心有所動——
又是這相似的一句話。
“弟子謹記。”趙水拱手道。
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殿院的拐角處,曾守宮長的兩行老淚慢慢爬過了臉頰。
獨守在這空蕩蕩的太微殿中,她獨守了近二十年。
城主夫人到臨終前都一直揣在心中的那名嬰孩,她既不能去尋找,也無法忘懷,隻承下了夫人的這份念想,默默等待著。她祈願有一日能聽到那孩子的消息,能替夫人見見他的模樣,卻又怕世事紛擾,擾了那孩子的一生。
本以為是空想,沒想到垂垂老矣,竟真的見著了。
那孩子,很好,有一顆未曾被繁雜叨擾過的年輕的心。城主夫人,你可以安心了。
我也,可以安心了。
曾守宮長戀戀不舍地收回仰望夜空的目光,眼眸中的最後一點神采消散,緩緩閉上了眼。
多日後,宮中喪音錚錚。
星城之中,寥若星辰的“上歸隱”前輩之一,仙逝了。
趙水這些天都魂不守舍,無心修習,又茶飯不思。
溫生之死早已傳遍山宮,想要入山宮傳授驗屍的輔修而不幸落河水身亡的消息亦讓眾人唏噓。
大家都以為趙水和寧從啥是因為溫生星長的英年早逝而受了打擊,言行萎靡——畢竟連那剛強的付錚看過浮腫的屍體後都吐了兩日。因此無論是師長還是星同,都任由他們怠慢幾日,無一打擾。
可對於趙水而言,並非僅僅如此。
他向山宮告假,回了他父母暫居的虞宅一趟。
有件事情,他一定要問清楚。
“來,水兒,多吃點兒菜,這個土豆燉肉,你娘特地給你做的。”趙水他爹說道,或許是也聽聞了溫生之事,難得的今日這麼多話。
“是啊。”他娘說道,“要是覺得吃不下呢,就喝點粥。”
他妹妹趙風看著爹娘如此“殷勤”,又見常日裡口中能說出蜜來的哥哥此時一言不發,察覺到不對勁兒。
“哥,你怎麼啦?”她問道,“是山宮裡有人欺負你了?”
“吃你的菜!”還沒等趙水抬頭回應,他娘就拿筷子敲了下碗道。
趙風鼓鼓腮幫子,悶頭扒拉了幾口飯,又抬眸,轉動著眼珠子一會兒看向她哥,一會兒看看爹娘。這一頓吃得實在是沒滋沒味,趙風心想,真是可憐了娘做這麼多好吃的。
飯進尾聲,趙水放下筷子,見他娘起身伸手來收拾碗筷,伸手擋了住。
“爹、娘,有件事想和你們說下。”趙水開口道。
“哦,行!”他娘笑了下,抹抹兩手坐回位子上,朝他爹看了眼,“有什麼就說,我跟你爹聽著呢,說出來就好受一些。”
趙水的喉結扯動了下,盯著剩菜剩飯說道:“娘,不是溫星長的事。”
“啊……”他娘張了張嘴,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兒。
趙孜接口問道:“那是什麼,說來聽聽。”
飯桌下,趙水悄悄握緊拳頭。腦袋中這麼多的困惑與事情,縱然他整理了這麼些天,將要說出口,卻仍是亂了邏輯。
“我隨身帶著的那塊玉,被不小心弄碎了。”他說道。
虞問巧皺皺眉頭,問道:“哪塊玉?”
然後她才注意到趙水的脖子上少了條紅繩,目光一怔,兩手搭在桌沿邊道:“你說玉牌?怎麼弄碎了呢,不是叫你好好保管嗎,那可是……是,是貴重之物啊。”
趙水聽著她緊張又漸弱的語氣,回道:“抱歉,娘,我沒保管好它。它碎了之後,裡麵出現一股星靈化入我體內,是縷星魂,我看到了下雨、太微殿,還有你和一名嬰孩、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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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問巧聞言,呼吸一滯。她的眼睛漸漸睜大,仿佛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消息,轉頭看向他爹。
趙孜原本靠坐在椅背上,也聞之直起身子。
他們倆的反應趙水看在眼中,畢竟身為他們的兒子,隻一眼,他就知曉自己說的他爹娘必然知曉十之八九。
“後來因溫星長之事被召入宮去,我——”不想讓爹娘一驚一乍,趙水打算一股腦兒說下去,可卻不知該先講哪一個了,“看到了和星魂中一模一樣的太微殿,還遇見曾守宮長。娘,你認得她嗎?”
虞問巧已驚若木雞。
一旁的趙孜沉住氣,不答反問道:“她與你說了什麼?”
“問我身份,教授衍星之術。”
“對此星魂她可做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