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後,趙水和付錚日日都到他們父上的榻前照顧。
老城主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正如這盛夏過後的天氣,從最熱烈的時候開始轉涼。
處暑的這一天,天光還未亮起的時候,老城主在眾人的默哀之下,安寧地闔上了雙眼。他呼吸停止前的最後一句話,是握著兩個兒子的手說的:“好在,把水兒找回來了。這座城,和百姓,就交給在座諸位了。破兒……爹知道你的負重,你做得很好,隻是將來,還要聽幾位門主的話,要再辛苦些……我終於可以,放心地去見你們的母親了。”
宮中的喪鐘垂響,發出一陣又一陣的震顫之音,仿佛望不到邊際的海麵上那緩慢起伏卻難以抵抗的波濤。波濤由近及遠,撞在一圈又一圈沉眠數十年的星鼓鼓麵上,哀音被碾作萬千碎片,散落在星城的每一個角落。
一代城主,就此隕落。
茶肆懸著的紙燈忽明忽暗,照見行人驟然驚疑的臉——直到東詢西問,仔細聽這鼓音響了三聲後又長長回蕩,才確信了這哀音。原本還停留在歡慶尾聲中的人們,在第一縷夾著涼意刮過的秋風中,突然覺得發冷。整座城,仿佛一下子蕭瑟下來。
老城主的喪儀辦得莊重而儉約,一如他在政時那般自律勤儉。與此同時,朝廷上的權職也如秋葉般悄然更迭。
兩位年長的副城主在老城主離世後,相繼告老退位,將權柄交予了年輕的少宰——付錚與司馬昕。二人勤勉知政,行事又剛正細致,上任之後很快便適應了朝中事務,能力頗受認可。除天樞主門外的其他幾門門主中也有變動,天權門門主一直潛心於道,如今舊主已去、朝中再無牽掛,便將門主之位甩給了一直暫代其職務的柳副門主。搖光門人本就不多,副門主之位始終空缺,經城主舉薦各門商議後,委任暗察使衛連擔任副門主一職,負責搖光軍在宮城的巡防。
至於其他的令人注意的調動,就是城主提拔了一批非星門靈人的普通官員,並委以重任。朝野上下漸漸品出味兒來——咱們這位新城主,是有意縮小星門靈人和普通人的差彆對待,想要平等競職啊。
朝堂變動之際,治防偶有鬆懈,躲在星城四處的殘餘賊黨再次冒出猖獗的苗頭來。趙水沒能在都城停留多久,便披甲帶兵,在新婚妻子付錚的目送下踏出城門,開始了四處剿匪、奔波在外的行軍日子。
所過之處,匪患平息,百姓得以喘息。與此同時,各地的基本情況、缺乏或盛產之物等皆被趙水記錄在案,定期秘密遞交城主,以便赫連破更加了解民生民情。走的地方多了,有一定經商頭腦的他竟尋得往來貿易的方法呈於各地府衙,並且在金湛湛的牽頭落實下,開啟了以物換物、文旅之交等盤活地方資源的商貿來往。一時間,“燎原大將軍”的名號流傳開來,星城各地上到官員、下至百姓,都盼著大將軍能來自己地方走一走。
但丁一卻蹤跡全無,仿佛人間消失一般。或許是找了哪個深山老林裡躲了起來,或許早在賊黨的紛爭中被斬殺,久而久之,星城上下乃至趙水,都把他淡忘了。
如今的星城,已不再擔驚受怕。
內有城主赫連破勵精圖治、整飭吏治,外有大將軍趙水四處平亂,掃除隱患,短短不到一年,星城就從賊亂的重創中恢複過來,如破曉的天光一點點亮起,逐漸開啟新的繁華局麵。
平亂接近尾聲。
“駕!”
馬蹄聲在參天的深林裡響起,一陣緊接一陣。
這裡逼近星城的邊界,四周密林蒸騰起乳白的霧靄,參天古木像一道道鬼影般靜默立著,枝丫間泛著幽光。藤蔓如巨蟒絞纏樹乾,暗綠的苔蘚爬滿岩壁,將一切輪廓都裹進毛茸茸的潮濕裡。
在逃的是最後一批殘存的賊人,而在他們不遠後追擊的則是令賊人們聞風喪膽的趙大將軍及其親兵。乾完這一仗,趙水他們的平叛任務就算結束了,可以回城慶功歇息,因此將士們一個個精神抖擻,快馬向前,眼見兩撥人的距離愈來愈近。
衝在最前麵的是董士露——因他那龐大的體格所以趙水給他配了軍中最壯的一匹馬,一人一馬不負眾望,每每衝鋒的最前麵總有他們的身影。隻見董士露左右攥著三個大流星錘,右臂扛著一捆長槍,他先掄起左臂旋轉三圈,流星錘如其名般在空中劃了道弧線,兩個正中賊人,一個有點用力過猛落在了賊人前頭,把那馬驚得立起,賊人跌落馬下。
“董大,今日手有點不穩啊!”元逵緊跟在他斜後方,大聲道。
“哎。”董士露歎口斷氣,向右臂的袖口往上拉了拉,揮起長槍道,“這把得穩!”
幾根長槍甩出,直直地朝賊人背後刺去,轉瞬間,又有幾人跌落馬下。
董士露滿意地拍拍手上灰塵。
“老子還是頭回看到有人把長槍當箭來射的,硬是凶得很!”說話的是趙水身邊的一個手下,就是在蜀道天塹帶領蜀兵接應的那個軍頭,後來寫軍功狀時,趙水才知道他叫王達。此人靈活擅人事往來,打戰又凶狠不含糊,因此在點兵時,趙水特地給他發出了調令邀函。聽聞接到調令時他驚訝又驕傲,拿著狀子在巴蜀人家中四處炫耀,可卻遲遲不給回應,直到打聽清楚平叛的危險性、耗時多少和兵餉分配,才寫了個“麾下榮幸之至”的帖子回給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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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水聽他這樣說,微微一笑,然後眼神瞬間凜冽,朗聲叫道:“元逵!”
“是!”元逵揮劍彎身,驅馬遊走,所過之處,劍頭挑過落地的賊人肩膀、腿肚,讓他們再無力起身逃入深林。然後他加快速度,再次跟上董士露衝在了前麵。
視線的仰俯間,他忽而刹住韁繩,機敏的眸光望著遠處茂密樹梢間的灰色天空,提醒道:“那是什麼?”
正沉迷於追擊敵人的董士露和其他幾人被問得一臉懵,也放慢速度往遠處看去。努力眨巴兩下眼,他們才驟然看清元逵口中說的,不禁訝異地張大了嘴巴——
隻見天間流蕩著淡淡的七彩炫光,如彩虹,卻是垂於天際直上直下的;如瀑布,光彩卻能上上下下地流動。至於光彩那邊,似乎有幽暗的影子,卻模糊一片分辨不清。天怎麼會那麼黑呢?疑問在士兵的心頭冒出,不由得有些駭然。
“那是什麼?”董士露低聲重複了一遍。
趙水原本帶隊在後麵抓捕落馬的賊人,見前麵的隊伍速度慢下來,吩咐道:“王達,你帶十人收拾這邊,剩下的,跟我走!”
還未到跟前,他便注意到空中的異樣。
“應該是‘震界牆’。”趙水跟上前麵道,“星城再大也有邊界,我在書中讀過,星城之所以一直與外界隔絕,一方麵是天然屏障,北麵雪山、東麵深海、西麵無儘沙漠中是有進無出的‘惡淵海’。唯有南邊與他國接壤。啟靈主無心征戰擴疆土,為避紛擾,星門先祖特設‘震界牆’隔絕。‘震界牆’集七門之靈力,因此帶有七彩。”
元逵立馬明白過來,道:“這和將軍當時在浮生淵穀設下的屏障,是一樣的?”
“類似,但是我的能力隻能支撐一陣,它卻能支撐幾十年。再往前麵不遠應該有塊‘界石’,每隔三十年星門門主會帶弟子一同來此,往‘界石’上注入星靈,維持這道隔絕。算起來,等新的一屆星門弟子入門星階後,應該就要過來了。”趙水回道。
“原來是這樣。”董士露恍然道,樂得咧開嘴,“就跟話本上說的‘仙門結界’差不多,對吧?”